傲慢與偏見:第三卷 第四章 · 2 線上閱讀

「有沒有想什麼辦法去找她呢?」

「我父親到倫敦去了,簡寫信來,請求舅父立刻去幫忙。我希望我們半個鐘頭之內就能動身。不過已經毫無辦法了,我深知毫無辦法了。這樣一個人,你能拿他怎麼樣呢?又怎麼能找到他們呢?我不抱絲毫希望。真是可怕至極。」

達西搖搖頭,表示默認。

「那時我已經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唉!假如我知道應該怎麼辦,大膽採取行動就好了!可惜我不知道——我生怕做過了頭。真是千不該萬不該呀!」

達西沒有回答。他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只見他眉頭緊蹙,神情憂鬱,一面踱來踱去,一面冥思苦索。伊麗莎白見此情景,當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她的魅力在步步消退。家裡人這樣不爭氣,鬧出這種奇恥大辱,怎麼能不讓人家處處瞧不起。她既不感到詫異,也不責怪別人,但是,雖說達西能夠自我克制,卻無法給她帶來安慰,也無法替她減輕痛苦。這件事反倒讓她認清了自己的心愿。她從未像現在這樣真切地感到她會愛上他,只可惜如今縱有千情萬愛,也是枉然。

她雖然禁不住要想到自己,但是並非一門心思光想着自己。只要一想到莉迪亞,想到她給大家帶來的恥辱和痛苦,她馬上就打消了一切個人考慮。她用手絹捂住臉,頓時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過了一會兒,聽到同伴的聲音,這才清醒過來。達西的話音里飽含着同情,但也帶有幾分拘謹,只聽他說:「你恐怕早就希望我走開了,而我除了真摯而無益的關心之外,也沒有理由待在這裡。但願我能說點什麼話,或是做點什麼事,來寬解一下你的這般痛苦。不過,我不想拿空口說白話來折磨你,好像我存心要討你的好。出了這樁不幸之後,恐怕舍妹今天不能在彭伯利幸會你們了。」

「哦,是呀。請你替我向達西小姐道個歉。就說我們有急事,需要立即回家。請把這不幸的事實儘量多隱瞞一些時候。不過,我知道也隱瞞不了多久。」

達西當即答應替她保守秘密,再次表示為她的煩惱感到難過,希望事情能有個比較圓滿的結局,而不至於像現在想象的那樣糟糕,並且請她代為問候他的親友,最後又懇切地望了她一眼,便告辭了。

他一走出房去,伊麗莎白便不禁感到:他們這次在德比郡重逢,幾次都是竭誠相見,這種機緣以後不會再出現了。她回顧了一下他們之間的整個交往,真是矛盾迭出,變故不斷。她以前曾巴不得中止他們的交情,而今卻又巴望能繼續交往下去。一想到自己如此反覆無常,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如果說感激和敬重是愛情的良好基礎,那伊麗莎白的感情變化也就不足為奇,也無可非議。不過,世上還有所謂一見鍾情,甚至雙方未曾交談三言兩語就相互傾心的情況,與這種愛情比起來,如果說由感激和器重而產生的愛情顯得不近人情事理的話,那我們也就無法替伊麗莎白辯護,只能給她申明這樣一點:她當初看上威克姆,就是或多或少採取了一見鍾情的辦法,後來碰了壁,才決定採用另一種比較乏味的戀愛方式。儘管如此,她看見達西走了,還是感到十分懊喪。她琢磨着這倒霉的事,再想想莉迪亞的醜事一開頭就引起了這般後果,心裡不由得更加痛苦。她讀了簡的第二封信以後,壓根兒就沒有指望威克姆會存心和莉迪亞結婚。她覺得,除了簡以外,誰也不會抱有這種奢望。她對事態的這一發展,絲毫也不感到奇怪。當她只讀到第一封信的時候,她還感到十分奇怪——十分驚訝,威克姆怎麼會娶一個無利可圖的姑娘;而莉迪亞怎麼會讓他看上眼,似乎也讓人不可思議。但是現在看來,倒是再自然不過了。像這種兒女之情,莉迪亞有那般魅力也就足夠了。伊麗莎白雖然並不認為莉迪亞只是存心私奔,而不打算結婚,但她又覺得,莉迪亞在貞操和見識上都有欠缺,很容易受人家勾引。

民兵團駐紮在赫特福德郡的時候,她從未察覺莉迪亞特別喜歡威克姆。不過她倒認為,莉迪亞只要受到人家勾引,對誰都會上鈎。她今天喜歡這個軍官,明天喜歡那個軍官,只要你對她獻殷勤,她就會看中你。她一向用情不專,但是從未缺少過談情說愛的對象。對這樣一個姑娘不加管教,恣意縱容,結果造成這般惡果——哦!她現在體會得太深刻啦。

她心急火燎地要回家,親自聽一聽,看一看,替簡分擔一些憂愁。家裡亂了套,父親不在家,母親無能為力,還隨時要人侍候,千斤重擔全壓在簡一個人身上。她雖然認為對莉迪亞已經無計可施,但是舅父的幫助似乎又極端重要,因此急巴巴地等他回來,真等得她心急如焚。且說加德納夫婦聽僕人一說,還以為外甥女得了急病,連忙慌慌張張趕了回來。伊麗莎白立即打消了他們這方面的憂慮,接着又急忙道明了找他們回來的緣由,把那兩封信念給他們聽,着重念了念第二封信最後補加的那段話,急得聲音都在顫抖。舅父母雖然平素並不喜歡莉迪亞,但卻禁不住憂心忡忡。這件事不單單關係到莉迪亞,而且牽涉到他們大家。加德納先生先是駭然驚嘆了一番,隨即便慨然答應竭力幫忙。伊麗莎白雖然並不覺得意外,但還是對他感激涕零。於是,他們三人同心協力,迅即做好了回家的一切準備。他們要儘快動身。「可彭伯利那邊怎麼辦?」加德納太太嚷道,「約翰對我們說,你打發他去找我們的時候,達西先生就在這裡,是嗎?」

「是的。我告訴他了,我們不能赴約了。這事算說妥了。」

「什麼說妥了?」舅媽跑回房去做準備的時候,重複了一聲,「難道他們好到這個地步,伊麗莎白可以向他透露真情!哦,我真想弄清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過想也沒有用,充其量只能在這匆匆忙忙、慌慌亂亂的一個鐘頭里,自我調劑一下。假若伊麗莎白眼下無所事事的話,她一定還會覺得,像她這麼痛苦的人,決不會有心思去幹什麼事。不過,她和舅媽一樣,也有不少事情需要料理。別的且不說,她得給蘭頓的朋友們寫幾封信,為她們的突然離去編造些藉口。好在一小時之後,整個事情都已料理妥當。與此同時,加德納先生也和旅館裡結清了賬,大家只等着動身。伊麗莎白苦惱了一個上午,想不到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居然坐上馬車,向朗伯恩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