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八十二章 夜盜 · 下 線上閱讀

「你說有一個人把你從苦工船上救出來?」

「是的,這是真的,神甫閣下。」

「救你的那個人是誰?」

「一個英國人。」

「他叫什麼名字?」

「威瑪勳爵。」

「我認識他的,所以我將來可以知道你究竟有沒有說謊。」

「神甫閣下,我告訴你的都是實話。」

「那末是這個英國人保護了你?」

「不,不是保護了我,而是保護了一個年輕的科西嘉人——和我拴在一條鐵鏈上的同伴。」

「這個年青的科西嘉人叫什麼名字?」

「貝尼代托。」

「那是一個教名。」

「他再沒有別的名字了。他是一個棄兒。」

「那麼這個青年人和你一同逃走了?」

「是的。」

「怎麼逃的?」

「我們在土倫附近的聖·曼德里工廠做工。你是知道那地方的吧?」

「是的,我知道。」

「嗯,在午睡的時間,就是在中午十二點到一點鐘之間——」

「苦工船上的奴隸在吃過午飯以後竟還能打一次瞌睡!我們實在應該多可憐可憐那些窮人了!」神甫說。

「不,」卡德魯斯說,「一個人不能永遠做工呀,一個人不是一條狗!」

「還是可憐狗好!」基督山說。

「當其餘那些人在睡覺的時候,我們走遠一點,用那個英國人給我們的銼刀斷我們的腳鐐,然後游水逃走。」

「這個貝尼代托後來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

「你應該知道。」

「不,真的我們在耶爾就分手了。」為了加重這句話的語氣,卡德魯斯又向神甫走近了一步,神甫一動不動地站在他原來的地方,態度很鎮定,目光中帶着詢問的神色。

「你撒謊!」布沙尼神甫用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嚴的口吻說。

「神甫閣下!」

「你撒謊!這個人依舊是你的朋友,你或許還在利用他作你的同黨。」

「噢,神甫閣下!」

「自從你離開十倫以來,你是靠什麼過生活的?回答我!」

「我能得到什麼就吃什麼。」

「你撒謊!」神甫第三次說這句話,口吻比前更威嚴了。

卡德魯斯嚇得呆呆地望着伯爵。

「你是靠他給你的錢過活的。」

「是的,不錯,」卡德魯斯說。「貝尼代托已變成一個大貴族的兒子了。」

「他怎麼能變成一個大貴族的兒子的呢?」

「他本來就是他的兒子。」

「那個大貴族叫什麼名字?」

「基督山伯爵,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座房子的主人翁。」

「貝尼代托是伯爵的兒子!」基督山答道,這次可得輪到他表示驚奇了。

「嗯!我相信是的,因為伯爵給他找了一個假父親,因為伯爵每月給他四千法郎,並且在他的遺囑里留給他五十萬法郎。」

「哦,哦!」假神甫說,他開始懂得了。「那個青年人目前叫什麼名字呢?」

「安德烈·卡瓦爾康蒂。」

「那麼,就是我的朋友基督山伯爵曾在家裡招待過他,快要和騰格拉爾小姐結婚的那個青年人了?」

「一點不錯。」

「你這個混蛋!——你,你知道他過去那種可恥的生活,你竟隱忍不言嗎?」

「我何必要攔阻一個夥伴的好事呢?」卡德魯斯說。

「你說得對,應該去通知騰格拉爾先生的不是你,而是我。」

「別那麼做,神甫閣下。」

「為什麼不?」

「因為你會把我們兩個都弄垮的。」

「而你以為,為了救你們這樣的惡棍,我竟能縱容你們的陰謀——做你們的幫凶嗎?」

「神甫閣下。」卡德魯斯說,又挨近來一些。

「我要把一切都揭露出來。」

「向誰揭露?」

「騰格拉爾先生。」

「天哪!」卡德魯斯一面喊,一面從他的背心裡拔出一把張開的小刀,向伯爵的胸口刺去,「你什麼都揭露不了啦,神甫閣下。」

使卡德魯斯萬分驚奇的是:那把小刀非但沒有刺進伯爵的胸口,而且反而折斷刀鋒倒彈了回來。這當兒,伯爵用他的左手抓住那暗殺者的手腕,用力一扭,那把小刀就從他那僵硬的手指間掉了下來。卡德魯斯發出一聲痛苦的喊叫,但伯爵不管他怎麼叫,繼續扭那匪徒的手腕,直到他的手臂脫節,跪下來,又仰跌到地板上。伯爵於是用一隻腳踏住他的頭,說:「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力量阻止我不踏破你的腦袋,你這混蛋!」

「啊,發發慈悲吧,發發慈悲吧!」卡德魯斯喊道。

伯爵收回他的腳。「起來!」他說。

卡德魯斯爬起身來。「噢,你的腕力多大呀,神甫閣下!」他說,一面拍打着他那條被那肉鉗得青紫斑斑的手臂——「多大的腕力呀!」

「住口!上帝給我力量來制服象你這樣的野獸。我是在代上帝行道——記住吧,畜生!我現在饒赦你,還是為了他。」

「噢!」卡德魯斯痛苦地呻·吟着說。

「拿了這支筆和這張紙,我講你寫。」

「我不會寫字,神甫閣下。」

「你撒謊!快拿了這支筆,寫!」

卡德魯斯懾於神甫的威嚴,坐下來寫道:「先生——現在蒙你優禮接待,並且快要和令媛結婚的那個人,是和我一同從土倫苦工船里逃出來的重犯,他是五十九號,我是五十八號。他名叫貝尼代托,但他卻不知道他的真姓名,因為他始終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

「簽名!」伯爵繼續說。

「你這不是要斷送我的性命嗎?」

「傻瓜,假如我要斷送你的性命,我就會把你拖到最近的警察局去。而且,這封信一發出去,你多半就可以不再有所恐懼了。所以,簽名吧!」

卡德魯斯簽了名。

「地址是,『安頓大馬路,騰格拉爾男爵府,騰格拉爾先生。』」

卡德魯斯寫上地址。神甫接過那張信箋。」現在,」他說,「夠了,去吧!」

「走哪一條路出去?」

「你來時的那條路。」

「你要我從那個窗口出去嗎?」

「你進來的時候就很方便呀。」

「噢!你已經想定一個打擊我的計劃了吧,神甫閣下。」

「呆子!我能有什麼計劃?」

「那末,為什麼不讓我從大門出去呢?」

「吵醒門房有什麼好處?」

「神甫閣下,告訴我,你不希望我死吧?」

「我以上帝的意志作我的希望。」

「但你發一個誓,決不在我下去的時候打我。」

「懦怯的傻瓜!」

「預備拿我怎麼樣?」

「我問你我能拿你怎麼樣?我曾嘗試想把你造成一個快樂的人,而我卻把你造成了一個暗殺者。」

「神甫閣下,」卡德魯斯說,』再來嘗試一次,再試我一試吧!」

「可以的,」伯爵說。「聽着!你知道我是一個克守諾言的人?」

「是的。」卡德魯斯說。

「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裡——」

「除了你以外,我還怕什麼呢?」

「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裡,就離開巴黎,離開法國,不論你在什麼地方,只要你規規矩矩地做人,我就會派人送你一筆小小的養老金——因為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裡,那麼——」

「那麼?」卡德魯斯打了一個寒顫。

「那麼我就相信上帝已寬恕你,而我也可以寬恕你了。」

「說老實話,」卡德魯斯結結巴巴地說,「你簡直要嚇死我啦!」

「快去吧!」伯爵指着窗口說。

卡德魯斯雖然得了這一番保證,卻依舊並不十分放心,他兩腿跨出窗外,站在梯子上。

「快下去,」神甫交叉着兩臂說。卡德魯斯知道不必再怕他了,就開始下去。於是伯爵把那支小蠟燭移到窗前,使香榭麗舍大道上可以看到有一個人在從窗口裡翻出來,一個人則拿着一支蠟燭給他照亮。

「你這是幹什麼,神甫閣下?要是有巡警經過可怎麼好呢?」於是他吹熄蠟燭,然後下去;直到他的腳踏到地面的時候他才放心了。

基督山回到他的寢室里,急速地從花園望到街道;他先看卡德羅斯走到花園的牆腳下,把他的梯子靠在牆是,靠梯子的地點和進來的時候不同。然後伯爵向街上望去,看見那個似乎在等待的人向同一的方向奔過來,躲在卡德魯斯就要翻出去的那個牆角里。卡德魯斯慢慢地爬上梯子,從牆頭上望出去,看街道是否靜寂。他看不見人,也聽不到人聲。殘廢軍人療養院的時鐘敲了一下。

於是卡德魯斯騎在牆頭上,把梯子抽起來,把它靠在牆外;然後他開始下去,或說得更準確些,是跨着梯子的兩條直柱滑下去,這個動作他做得很安閒自在,證明他是多麼的練習有素。但一開始滑下去,他就無法中途停止了。雖然他在滑到一半的時候看見有一個人從陰影里出來,卻也毫無辦法;雖然他在滑到下面的時候看見有一條手臂舉起來,卻也毫無辦法。在他還無法保衛自己以前,那條手臂就已非常猛烈地打擊到他的背上,他放開梯子,喊出一聲「救命哪!殺人呀!」當他這樣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時候,他的對手抓住他的頭髮,在他的胸·部又刺了一刀。

這一次,卡德魯斯雖然竭力想叫喊,但他卻只能發出一聲呻·吟;鮮血從他的三處傷口裡津津地流出來,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顫。兇手看到他已不能叫喊,就拉住他的頭髮,扳起他的頭;他雙眼緊閉,嘴巴歪在一邊。兇手以為他已經死了,就放開他的頭,溜走了。卡德魯斯覺得兇手已經離開,就用手肘撐起身體,以一種垂死的聲音竭力大喊:』殺人啦!我要死啦!救命呀,神甫閣上!救命呀!」

這種悽慘的呼籲刺破了黑暗。通後樓梯的門開了,接着,花園的側門也開了;阿里和他的主人拿着蠟燭來到出事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