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七十九章 檸檬水 · 下 線上閱讀

阿夫里尼先生的回答是一個無可奈何的微笑。「你自己覺着怎麼樣,巴羅斯?」他問道。

「好一點了,先生。」

「你喝一些酒精和水,好不好?」

「我試試吧,但別碰我。」

「為什麼?」

「我覺得如果只要您用您的手指尖來碰我一下,毛病就要復發了。」

「喝吧。」

巴羅斯接過那隻杯子,把它端到他那已經發紫的嘴唇上,喝了一半。

「你覺得哪兒難受?」醫生問。

「渾身都難受,我覺得全身都在痙攣。」

「你有沒有覺得眼睛前面象是冒火花的樣子?」

「對。」

「耳朵里嗚響?」

「響得可怕極了。」

「你最開始是什麼時候感覺到的?」

「就剛才。」

「突然發生的嗎?」

「是的,象是一陣晴天霹靂。」

「昨天或前天你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什麼嗎?」

「沒有。」

「沒有昏睡的感覺嗎?」

「沒有。」

「你今天吃了些什麼東西?」

「我什麼也沒有吃,就喝了一杯我主人的檸檬水。」於是巴羅斯把他的眼光轉向諾瓦蒂埃,諾瓦蒂埃雖然坐在他的圈椅里一動都不能動,而且卻注視着這幕可怕的情景,一個字甚至一個動作也逃不過他的耳目。

「你喝的檸檬水在哪兒?」醫生急切地問。

「在樓下的玻璃樽里。」

「樓下的什麼地方?」

「廚房裡。」

「要我去把它拿來嗎,醫生?」維爾福問道。

「不,您留在這兒,想辦法讓巴羅斯把這一杯酒精和水喝完。我自己去拿那樽檸檬水。」

阿夫里尼急忙跑到門口,飛也似奔下後樓梯,情急之中差一點撞倒維爾福夫人,因為維爾福夫人也正要往廚房裡去。

她驚喊了一聲,阿夫里尼沒有留意她。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跳下最後的四級樓梯,衝進廚房裡,見那隻玻璃樽還在茶盤上,樽里還剩下四分之一的檸檬水。他象老鷹撲小雞似的躥上去抓住它,然後又上氣不接下氣地奔回他剛才離開的那個房間裡。維爾福夫人正慢慢騰騰地走回到她樓上的房間裡去。

「你說的就是這隻玻璃樽嗎?」阿夫里尼問道。

「是的,醫生。」

「你喝的就是這些檸檬水嗎?」

「我想是的。」

「是什麼味道?」

「有一點苦味。」

醫生倒了幾滴檸檬水在他的手心裡,吮在嘴巴里含了一會兒,好象一個在品酒一樣,然後又把嘴裡的東西吐進壁爐里。

「肯定就是這種東西,」他說,「您也喝了一些吧,諾瓦蒂埃先生?」

「是的。」

「您也覺着有苦味嗎?」

「是的。」

「噢,醫生!」巴羅斯喊道,「病又要發作了!我的上帝!主呀,可憐可憐我吧!」

醫生飛奔到他的病人跟前。「吐酒石,維爾福,看買來了沒有?」

維爾福跳進走廊里,大喊:「吐酒石,吐酒石!買來了沒有呀?」

沒有一個人回答。陰森森的恐怖籠罩着整個屋子。

「如果我有辦法可以擴張他的肺部,」阿夫里尼望着四周說,「也許我可以能除他的窒息。可這裡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噢,先生,」巴羅斯喊道,「您就讓我這麼死了嗎,不救教我嗎?噢,我要死啦!我的上帝!我要死啦!」

「拿支筆!拿支筆!」醫生說。桌子上本來就放着一支筆,他竭力設法把它插進病人的嘴裡去,可病人此時正在痙攣大發,牙關咬得非常緊,那支筆插不進去。這次發作比第一次更猛烈,他從睡榻上滾到地上,痛苦地在地上扭來扭去,醫生知道已是毫無辦法,就只管他痙攣,他走到諾瓦蒂埃面前,低聲地說,「您自己覺得怎麼樣?很好嗎?」

「是的。」

「您是不是覺得胸·部沒有以前那麼緊,腹部舒適輕鬆,嗯?」

「是的。」

「那麼您覺得差不多就象服下我每個星期日給您吃的藥以後的狀況差不多嗎?」

「是的。」

「您的檸檬汁是巴羅斯給您調製的嗎?」

「是的。」

「剛才是您要他喝的嗎?」

「不。」

「是維爾福先生嗎?」

「不。」

「夫人?」

「不。」

「那麼是您的孫女兒了,是不是?」

「是的。」

巴羅斯發出一聲呻·吟,接着又噓出一口氣,仿佛他的牙床骨已經裂開了;這兩種聲音又把阿夫里尼先生的吸引了過去,他離開諾瓦蒂埃先生,回到病人那兒。「巴羅斯,」他說,「你能說話嗎?」巴羅斯喃喃地說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字。「儘管試試看,我的大好人。」阿夫里尼說。巴羅斯重新張開他那充血的眼睛。

「檸檬水是誰調製的?」

「我。」

「你一調好就端到你主人這兒來了嗎?」

「沒有。」

「那麼,其中一段時間你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了?」

「對,我把它放在食器室里,因為有人把我叫走了。」

「那麼是誰把它拿到這個房間裡來的呢?」

「瓦朗蒂娜小姐。」

阿夫里尼用手敲打自己的前額。「仁慈的天主哪!」他低聲地說。

「醫生!醫生!」巴羅斯喊道,他覺得毛病又要發作了。

「難道他們就拿不來吐酒石了嗎?」醫生問道。

「這兒有一杯已經調好的。」維爾福走進房來,說。

「誰調製的?」

「跟我一起來的那個藥劑師。」

「喝吧。」醫生對巴羅斯說。

「不可能喝了,醫生。太晚啦。我的喉嚨都塞住了!我快斷氣了!噢,我的心呀!噢,我的頭!噢,太痛苦了!我還得這麼樣痛苦很長時間嗎?」

「不,不,朋友,」醫生回答說,「你馬上就不會痛苦了。」

「呵,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個不幸的人說。「我的上帝,發發慈悲吧!」於是巴羅斯發出一聲可怕的叫喊,象遭了雷擊一樣的向後倒了下去。阿夫里尼用手摸摸他的心臟,把那隻杯子湊到他的嘴巴上。

「怎麼樣?」維爾福說。

「到廚房裡再去給我拿些堇菜汁來。」

維爾福立刻就走了。

「別怕,諾瓦蒂埃先生,」阿夫里尼說,「我帶病人到隔壁房間裡去給他放血,這種手術看上去非常可怕。」

於是他摟起巴羅斯,把他拖到隔壁房間裡;但是他馬上又回來拿那瓶剩餘的檸檬水。諾瓦蒂埃閉緊他的右眼。「您要見瓦朗蒂娜,對不對?我告訴他們去找她來見您。」

維爾福回來了,阿夫里尼在走廊里碰到他,「哎!他現在怎麼樣了?」他問道。

「到這兒來。」阿夫里尼說。於是他帶他到巴羅斯躺着的那個房間裡。

「他還在發作嗎?」檢察官說。

「他死了。」

維爾福後退了幾步,攥緊雙手,用發自內心的哀痛的情緒喊道:「死了,死得這樣突然!」

「是的,非常突然,不是嗎?」醫生說。「但這個應該不會讓你吃驚的,聖·梅朗先生夫婦也是這樣突然死的。您家裡的人都死得非常突然,維爾福先生。」

「什麼!」那位法官用狼狽而恐怖的聲音喊道,「您又想到那個可怕的念頭了嗎?」

「我一直沒有忘記,閣下,我一直沒有忘記,」阿夫里尼嚴肅地說,「因為它從來都沒有從我的腦子失掉過,您可以相信我這一次不會是弄錯了,請您好好地聽着我下面的話,維爾福先生。」這位法官痙攣地抖動起來。「有一種毒藥可以殺死人而基本不留下任何明顯的痕跡。我對於這種毒藥知道得很清楚。我曾研究它各種分量所產生上來的各種效果。我在那可憐的巴羅斯和聖·梅朗夫人的病症上識別出了這種毒藥的藥效。有一種方法可以察覺出它的存在。它可以使被酸素變紅的藍色試紙恢復它的本色,它可以使堇菜汁變成綠色。我們沒有藍色試紙,但是,聽!他們拿堇菜汁來了。」

醫生沒有說錯,走廊里傳出腳步聲。阿夫里尼先生打開門,從女僕的手裡接過一杯約有兩三匙羹的菜汁,然後他又小心地把門關上。「看着!」他對檢察官說,檢察官的心這時是跳得如此劇烈,幾乎可以聽到它的響聲了,「這隻杯子裡是堇菜汁,而這隻玻璃樽里裝的是諾瓦蒂埃先生和巴羅斯喝剩的檸檬水,如果檸檬水是無毒的,這種菜汁就能保持它原來的顏色,而如果檸檬水裡摻有毒藥,菜汁就會變成綠色。看好了!」

醫生於是慢慢地把玻璃樽里的檸檬水往杯子裡滴了幾滴,杯底里立刻就形成一層薄薄的雲彩狀的沉澱物;這種沉澱物最初呈現藍色,然後它由翡翠色變成貓眼石色,從貓眼石色變成綠寶石色。變到這種顏色,它就不再變動了。實驗的結果已是沒有什麼好再懷疑的了。

「這位不幸的巴羅斯是被『依那脫司』毒死的。」阿夫里尼說,「我不管在上帝還是人的面前都要堅持這項斷言。」

維爾福沒有說什麼,只是緊緊地握住自己的雙手,張大他那一對憔悴的眼睛,癱軟無力地倒在一張椅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