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三十九章 來賓 · 中 線上閱讀

「怎麼個高興法?」

「給你介紹一位新朋友。」

「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我認識的男人已經夠多的啦。」

「但你不認識這個男人。」

「他從哪兒來的,世界的盡頭嗎?」

「或許更遠。」

「見鬼!我希望我們的早餐該不是托他帶來的吧。」

「噢,不,我們的早餐正在大廚房裡燒着呢。你餓了嗎?」

「啊!承認這種事臉上可不好受,但我的確餓極了。我昨晚是在維爾福先生那兒吃的晚餐,而法律界的人請吃飯菜總是糟糕透了的。他們象是捨不得似的,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啊!瞧不起旁人的飯菜哪,你們部長大人們吃的公家飯菜很不壞呀。」

「是的,我們不請時髦人物吃飯,但我們卻不得不招待一群鄉巴佬,因為他們的立場和我們的一致,並且投我們的票,要不然,我向你保證,我們是決不會在家裡吃飯的。」

「好吧,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再來一塊餅乾吧」

「很願意。你的西班牙酒味道好極了,你瞧,我們平定那個國家是很對的。」

「是的,只苦了卡羅斯先生。」

「嘿,卡羅斯先生可以喝波爾多酒,再過十年,我們可以使他的兒子和那位小女王結婚。」

「那時,如果你還在部里的話你就可以得到『金羊毛勳章』了。」

「我想,阿爾貝,你今天早晨是想用煙來餵飽我是不是?」

「啊,你得承認這可是最好的開胃品,我聽到波尚已經到隔壁房間啦。你們可以辯論一場,那就把時間消磨過去了。」

「辯論什麼?」

「辯論報紙呀。」

「我的好朋友,」呂西安帶着一種極其輕蔑的神氣說道,「你見我看過報嗎?」

「那麼你們會辯論得更厲害。」

「波尚先生到。」僕人通報說。

「進來,進來!」阿爾貝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來向那個青年迎上去。「德布雷也在這兒,他也不先讀讀你的文章就詆毀你,這可是他自己說的。」

「他說得很對,」波尚答道,「因為我在批評他的時候也並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早上好,司令!」

「啊!你已經知道那件事啦。」那位私人秘書一邊說,一邊微笑着和他握手。

「當然啦!」

「他們外界怎麼說?」

「什麼『外界』?一八三八這麼個好年頭,我們的『外界』又這麼多。」

「就是你領導的政論界呀。」

「他們說這件事很公平,說你如果撒下了這麼多紅花的種子,一定會收穫到幾朵藍色的花。」

「妙,妙!這句話說得不壞!」呂西安說。「你為什麼不來加入我們的黨呢,我親愛的波尚?憑你的天才,三四年之內你就可以飛黃騰達的。」

「我只等一件事出現以後就可以遵從你的忠告,那就是,等出現一位能連任六個月的部長。我親愛的阿爾貝,請允許我說一句話,因為我必須使可憐的呂西安有一個喘息的機會。我們是吃早餐還是吃午餐?我必須到眾議院去一下,因為我的生活可不悠閒。」

「我們只吃早餐。我在等兩個人,他們一到,我們就立刻入席。」

「你在等兩個什麼樣的人來吃早餐?」波尚問道。

「一位紳士,一位外交家。」

「那麼我們得花兩個鐘頭來等那位紳士,三個鐘頭來等那位外交家了。我回來吃剩飯吧,給我留一點楊梅,咖啡和雪茄。我還要帶一塊肉排去,一路吃着上眾議院。」

「別干那種事,因為即使那位紳士是蒙特馬倫賽,那位外交家是梅特涅,我們等到十一點也會吃上早餐的。目前,暫且請你學學德布雷的樣子,來一杯白葡萄灑和一塊餅乾吧。」

「就這麼辦吧,我等着就是了。我一定得做些什麼來分散我的思想。」

「你象德布雷一樣,但據我看來,當部長垂頭喪氣的時候,反對派應該高興才是呀。」

「啊,你不知道我所受的威脅。今天早晨我得到眾議院去聽騰格拉爾先生的一篇演說。今天晚上,又得聽他太太講一個法國貴族的悲劇。去他媽的,這種君主立憲政府!正如他們所說的,既然我們有權選擇,我們怎麼會選中了那種東西?」

「我懂啦,那麼你的笑料一定不少了。」

「別詆毀騰格拉爾先生的演講,」德布雷說,「他們投你們的票的,因為他也屬於反對派的。」

「一點不錯!而最最糟糕的就在這一點。我等着你們派他到盧森堡去演講,我好痛痛快快地嘲笑他一場。」

「我親愛的朋友,」阿爾貝對波尚說,「看來西班牙事件顯然是決定的了,因為你今天早晨的脾氣實在不妙。請別忘了,在巴黎人的閒談里,曾提到我和瓦朗蒂娜·騰格拉爾小姐的婚事,所以我從良心上不能讓你詆毀這個人的演講,因為有一天,這個人會對我說,『子爵閣下,您知道,我給了我的女兒兩百萬呢。』」

「啊,這樁婚姻是不會實現的,」波尚說道。「國王封了他為男爵,他可以使他成為一個貴族,但無法使他成為一位紳士,而馬爾塞夫伯爵的貴族派頭太大了,決不會為了那兩百萬而俯就一次門戶不當的聯姻的。馬爾塞夫子爵只能娶一位侯爵小姐。」

「兩百萬哪!這是一筆很可觀的數目呢!」馬爾塞夫答道。

「這筆錢夠在林蔭大道開一家戲院,或建築一條從植物園到拉比的鐵路了。」

「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馬爾塞夫,」德布雷說,「你只管和她結婚。不錯,你等於娶了一隻錢袋,但那又有什麼關係?情願少要幾個紋章多弄幾個錢。你的武器上有七隻燕子。給了你太太三隻,你還有四隻,那比基斯先生已經多一隻了。而基斯先生的表兄是德國皇帝,他自己也幾乎做了法國的國王。」

「老實說,我覺得你說得很對,呂西安。」阿爾貝茫然地說道。

「當然啦,每個百萬富翁都象一個私生子一樣的高貴,就是說,他們能夠高貴得象私生子。」

「別再說了,德布雷,」波尚大笑着回答說,「夏多·勒諾來了,他,為了醫好你這種怪僻的謬論,會用他祖宗勒諾·蒙脫邦的寶劍刺穿你的身體的。」

「那樣,他會玷污那把寶劍的,」呂西安答道,「因為我卑賤,非常卑賤。」

「噢,天哪!」波尚大聲叫道,「部長大人唱起貝朗瑞來啦,天啊,我們往哪兒走了呀?」

「夏多·勒諾先生到!瑪西米·莫雷爾先生到!」僕人通報了兩位新來的客人。

「好了,現在可以吃早餐了,」波尚說,「因為我好象記得,阿爾貝,你告訴我你只等兩個人。」

「莫雷爾!」阿爾貝自言自語地說道,「莫雷爾!他是誰呀?」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夏多·勒諾先生,一個年約三十歲左右,滿身上下一派紳士氣的漂亮青年,也就是說,他既古契一樣的身材,又有蒙德瑪一樣的智慧,已上來握住了阿爾貝的手。「我親愛的阿爾貝,」他說,請讓我給你介紹瑪西梅朗·莫雷爾先生,駐阿爾及利亞的騎兵上尉,他是我的朋友,而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

請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說着他向旁邊讓開了一步,一位寬額頭,兩眼銳利,鬍鬚漆黑,純良高貴的青年出現了。這位青年,讀者已在馬賽見過他了,當時的情形很富於戲劇他,想必還不會忘記吧。

一套半似法國式,半似東方式的華麗的制服充分表現出了他那寬闊的胸·部和健壯的身材,胸前掛着榮譽團軍官的勳章。這位青年軍官以安閒優雅,彬彬有禮的態度鞠了一躬。

「閣下,」阿爾貝殷勤誠摯地說,「夏多·勒諾伯爵閣下知道這次介紹使我多麼愉快,您是他的朋友,希望也能成為我們的朋友。」

「說得好!」夏多·勒諾插嘴說道,「希望必要的時候,他也能為你盡力,就象為我盡力一樣。」

「他為你盡了什麼力?」阿爾貝問道。

「噢!不值一提,」莫雷爾說道,「夏公·勒諾先生把事情誇大了。」

「不值一提!」夏多·諾大聲說道,「性命悠關的事都不值一提!老實說,莫雷爾,那未免太曠達啦。在你或許是不值一提的,因你每天都冒着生命的危險,但在我,我卻只有這麼一次」

「我明白了,伯爵,顯然是莫雷爾上尉閣下救了你的命。」

「正是如此。」

「究竟是怎麼回事?」波尚問道。

「波尚,我親愛的,你知道我都快要餓死啦,」德布雷說道,「別再引他講長篇大論的故事了好吧。」

「好的,我並不阻止你們入席,」波尚答道,「我們一邊吃早餐,一邊聽夏多·勒諾講好了。」

馬爾塞夫說:「諸位,現在才十點一刻,我另外還等一個人。」

「啊,不錯!一位外交家!」德布雷說。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只知道要是我托他辦一件事,他一定會給我辦得十分滿意的,所以假如我是國王,我就會立刻封他以最高的爵位,把我所有的勳章都賜給他,假如我辦得到的話,連金羊毛勳章和茄泰勳章都給他。」

「好吧,既然我們還不能入席,」德布雷說,「就喝一杯白葡萄灑,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吧。」

「你們都知道我以前曾幻想着要到非洲去。」

「這是你的祖先早就為你策劃好了的一條路。」阿爾貝恭維道。

「是的,但我懷疑你的目標是否象他們一樣,是去救聖墓。」

「你說得很對,波尚,」那貴族青年說道。「我去打仗只是客串性的。自從那次我選來勸架的兩個陪證人強迫我打傷了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的膀子以後,我就不忍心再同人決鬥了。我那位最好的朋友你們也都認識,就是可憐的弗蘭茲·伊皮奈。」

「啊,不錯,」德布雷說。「你們以前決鬥過一次,是為了什麼?」

「天誅地滅,要是我還記得當時為了什麼的話!」夏多·勒諾答道。「但有一件事我記得十分清楚,就是由於不甘心讓我的這種天賦湮沒,我很想在阿拉伯人身上去試試我新得的手槍。

結果我便乘船到奧蘭,又從那兒到君士坦丁堡,一到那兒,碰巧趕上看到解圍。我就跟着眾人一同撤退。整整四十八個小時,白天淋雨,晚上受凍,而我居然挺了過來,但第三天早晨,我那匹馬凍死了。可憐的東西!在馬廄里享受慣了被窩和火炕,那匹阿拉伯馬竟發覺自己受不了阿拉伯的零下十度的寒冷啦。」

「你原來就是為了那個原因才要買我那匹英國馬,」德布雷說,「你大概以為它比較能耐寒吧。」

「你錯了,因為我已經發誓不再回非洲去了。」

「那麼你是嚇壞了?」波尚問道。

「我承認,而且我有很充分的理由,」夏多·勒諾答道。「我步行撤退,因為那匹馬已經死了。六個阿拉伯人騎着馬疾馳過來要砍掉我的頭。我用我的雙筒長槍打死了兩個,又用我的手槍打死了兩個,但當時我的子彈打完了,而他們卻還剩兩個人。

一個揪住了我的頭髮(所以現在的頭髮剪得這樣短,因為誰都不知道將來又會發生什麼事),另外那個把土耳其長劍擱在我的脖子上,正在這時,坐在你們面前的這位先生突然攻擊他們。他用手槍打死了揪住我頭髮的那個,用他的佩刀砍開了另外一個的顱骨。他那天本來是打算要救一個人的命的,而碰巧是我趕上了。我將來發了財,一定要向克拉格曼或瑪羅乞蒂去建造一尊幸運之神像。」

「是的,」莫雷爾帶笑說道,「那天是九月五日。那是一個紀念日,家父曾在那天神奇地保全了性命,所以,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每年我一定要極力做一件事來慶祝它。」

「一件英勇之舉,是不是?」夏多·勒諾插嘴說道。「總之,我是一個幸運兒,但事情不僅僅如此。在把我從刀劍下面救出來以後,他又把我從寒冷里救了出來,不是象聖馬丁那樣讓我分享他的披風,而是把整件披風都給了我,然後又把我從飢餓中救出來,和我分享,猜是什麼?」

「一塊斯特拉斯堡餅?」波尚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