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第三十三章 羅馬強盜 · 中 線上閱讀

阿爾貝給自己倒了一杯紅葡萄灑,不時地喝上一口,嘴裡喃喃地說着一些讓人聽不清楚的話。

「好了,派里尼老闆,」弗蘭茲說道,「我的同伴現在不說話了,而你也知道我的性情是很愛和平的,那麼告訴我這個羅吉·萬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是一個牧童還是一個貴族,年輕還是年老,高個子還是矮個子,把他描寫一下,如果我們碰巧遇見他,象讓·斯波加或勒拉那樣,我們或許可以認識他。」

「這幾點,誰都無法對您說得再清楚了,因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小孩子,有一天,我從費倫鐵諾到阿拉特里去的路上落到了他的手裡,我真走運,他還記得我,不但不要贖金就放了我,還送給我一隻非常華貴的表,而且把他的身世講給了我聽。」

「讓我們來看看那隻表。」阿爾貝說道。

派里尼老闆從他的褲袋裡掏出一隻布累古懷表,上面刻着製造者的名字,巴黎的印戳和一頂伯爵的花冠。

「就是這隻。」他說道。

「啊唷!」阿爾貝答道」我恭喜你了,我也有一隻這樣的表,」他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了他的表,「它可花了我三千法郎呢」

「我們來聽聽他的身世吧。」弗蘭茲說道。他拖過了一張安樂椅,示意請派里尼老闆坐下。

「兩位閣下允許我坐嗎?」店東問道。

「坐吧!」阿爾貝大聲說道,「你又不是傳道者,用不着站着講話!」

店主向他們每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個躬,然後坐了下來,這表示他就要把他們所想知道的關於羅吉·萬帕的事都講出來了。「你說,」正當派里尼老闆要開口的時候,弗蘭茲說道,「你認識羅吉·萬帕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小孩子,那麼,他現在還是一個青年人了?」

「一個青年人!他剛滿二十二歲呢。噢,他是一個血氣方剛的遊蕩子弟,他將來總得有一個立身之道的,這一點你們相信好了。」

「你覺得如何?阿爾貝,二十二歲就如此聞名了。」

「真不錯,在他這個年齡,名聞全球的亞歷山大,凱撒和拿破崙還沒露頭角哩。」

「哦,」弗蘭茲又說道,「這個故事的主角才只有二十二歲嗎?」

「剛滿,我已經告訴過您啦。」

「他是高個子還是矮個子?」

「中等身體,同這位閣下的身體差不多。」店主指着阿爾貝回答說。

「謝謝你這樣比較。」阿爾貝鞠了一躬說道。

「說下去吧,派里尼老闆,」弗蘭茲又說道,並對他那位朋友的多心微笑了一下。「他是屬於社會中哪一階級的呢?」

「他是聖費里斯伯爵農莊裡的一個牧童,那個農莊在派立斯特里納和卡白麗湖之間。他出生在班壁那拉,五歲時就到了伯爵的農莊裡去做事。他的父親是一個牧羊人,自己有一小群羊,剪了羊毛,擠了羊奶,就拿到羅馬來賣,以此為生。小萬帕的個性從小就非常特別。當他還只有七歲的時候,有一天,他到派立斯特里納的教士那兒去,求他教他讀書寫字。這件事多少有點困難,因為他不能離開他的羊群,那位好心的教士每天要到一個小村子裡去做一次彌撒。那個小村子太窮了,養不起一個教士,也沒有什么正式的村名,叫博爾戈。

他告訴萬帕說,他每天從博爾戈回來的時候可以見他一次,利用那個時間教他一課,並且預先告訴他,只能教短短的一課,他一定要特別用功,來利用這短短的見面的時間。那孩子歡喜地接受了。每天,羅吉帶着他的羊群到那條從派立斯特里納到博爾戈去的路上去吃草。每天早晨九點鐘,教士和孩子就在路邊的一條土堤上坐下來,小牧童就從教士的祈禱書上學功課。三個月以後,他已經能夠朗朗上口了。這還不夠,他還要學寫字。教士從羅馬的一位教書先生那兒弄來了三套字母,一套大楷,一套中楷,一套小楷,教他用一種尖利的東西在石板上學寫字母。

晚上,當羊群平安地趕進農莊以後,小羅吉就急忙到派立斯特里納的一個鐵匠家裡,要來了一隻大釘子,敲呀磨呀的把它製成了一支古色古香的鐵筆。第二天早晨,他拾了許多片石板,開始做起功課來。三個月以後,他已學會寫字了。教士看他這樣聰明,很是驚奇,就送了他幾支筆,一些紙和一把削筆刀。他又重新學起來,但當然已不象最初那樣困難了。一星期以後,他用筆寫字已和用鐵筆寫得一樣好了。教士把這樁奇聞講給聖費里斯伯爵聽,伯爵派人把小牧童叫了來,叫他當面寫給他看,讀給他聽,吩咐他的貼身僕人讓他和家僕一起吃飯,每個月給他兩個畢阿士特,羅吉就用這筆錢來買書和鉛筆。他的模仿能力本來就很強,象琪奧托小時候一樣,他也在他的石板上畫起羊呀,房屋呀,樹林呀來。然後他又用小刀來雕刻各樣的木頭東西,大名鼎鼎的雕刻家庇尼里也就是這樣開始的。

「有一個六七歲的姑娘,就是說,她比萬帕還要小一點,也在派立斯特里納的一個農莊上放羊。她是一個孤兒,是在凡爾蒙吞出生的,名叫德麗莎。兩個孩子碰到了一起,他們便並排坐下來,讓他們的羊群混在一起,一起玩,一起笑,一起談天,到黃昏的時候,他們把聖費里斯伯爵的羊和雪維里男爵的羊分開,兩個孩子就各自回到他們的農莊裡去,並約定第二天早晨再會,第二天他們果然都沒有失約。他們就這樣一起長大起來,直到萬帕十二歲,德麗莎十一歲。

這時,他們的天性顯露了出來。羅吉依舊非常欽慕各種優美的藝術,當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就拚命學習,他經常容易衝動,一會兒發愁,一會兒熱情,一會兒又要生氣,反覆無常,而且老是帶着一種譏諷的態度。班壁那拉,派立斯特里納,或凡爾蒙吞附近的男孩子沒有一個能左右他的,甚至連成為他的夥伴都夠不上。他的天性(老是要旁人讓步,自己從來不肯退讓)使他高高在上,交不到什麼朋友。只有德麗莎可以用一個眼色,一個字,或一個手勢使他服服帖帖。他這種暴烈的性格到了一個女人手裡雖然變得如此溫存,但假如對方是個男人,則不論是誰,他就要反抗,非鬧個天翻地覆不可。

「德麗莎卻正巧相反,她很活潑,很快·活,只是太愛撒嬌。羅吉每月從聖德里斯伯爵的管家那兒得來的兩個畢阿士特和他的木刻小玩意兒在羅馬賣得的錢,都花在買耳環呀,項鍊呀和金髮夾呀等等東西上去了,正是靠了她朋友的慷慨,德麗莎才成了羅馬附近最美麗和打扮得最漂亮的農家女。這兩個孩子漸漸地一同長大起來,整天廝守在一起過活,各人隨着各人不同的性格做着種種夢想。在他們所有的夢想,希望和談話里,萬帕看到他自己成了一艘大船的船主,一軍的將帥或一省的總督。德麗莎則看到自己發了財,穿戴得非常華麗,有許多穿制服的僕人侍候着他。當他們這樣各自建造着空中樓閣度過一天的時間以後,他們就把他們的羊群分開,從夢想的世界裡一下子跌回到他們現實的卑賤地位的世界裡。

「有一天,那個年輕牧童告訴伯爵的管家,說他看見沙坪山里來了一隻狼,窺伺他的羊群。管家給了他一支槍,這正是萬帕求之不得的東西。這支槍極好,是布雷西亞的出品,子彈射出就象英國的馬槍一樣準確,但有一天,伯爵摔破了槍托,於是就把那支槍扔在一邊不用了。這一點,在象萬帕這樣的一個雕刻家看來是不算一回事的。他把那個舊槍托檢查了一遍,計算着把它怎樣改造一下才能使槍適合他的肩頭,然後他做了一個新槍托,上面刻着極美麗的花紋,假如他願意拿出去賣,准可以得到十五個或二十個畢阿士特,但他當然不會想到這一點。能得到一支槍早就是這少年最大的願望。

在第一個以獨立代替自由的國家裡,凡是有大丈夫氣概的男子漢,他心裡的第一個願望,就是想弄到一支槍,有了槍,他就可以防禦或進攻,有了槍,就常常可以使人怕他。從此以後,萬帕就把他全部的空餘時間都用來練習使用這寶貴的武器上了,他買了火藥和子彈,無論什麼東西都可以被他拿來當目標——長在沙坪山上的、滿身苔蘚的橄欖樹的老樹幹,從地洞裡鑽出來覓食的狐狸,在他們頭頂上翱翔的老鷹。所以不久他的槍法就非常準確了,以致最初一聽到槍聲就害怕的德麗莎也克服了她的恐懼,竟能很有興趣地看着他隨心所欲地發彈射物,其準確程度,真象彈靶近在幾尺一樣。

「有一天傍晚,一隻狼從松樹林裡走出來,他倆常常坐在那松林附近的,所以那隻狼還沒有走上十步,就送了命。萬帕立了這一功很得意,就把那隻死狼背在肩膀上,回到了農莊裡。凡此種種,已使羅吉在農莊一帶有了一定的聲望。一個人只要能力高超,不論走到哪兒,總會有崇拜他的人。他被公認為是方圓三十里以內最精明,最強壯和最勇敢的農夫,儘管德麗莎也被公認為沙坪山下最美貌的姑娘,但從來沒有人去和她談戀愛,因為大家都知道,羅吉喜歡她。可是這兩個人卻從來不曾向對方表示過他們的愛情。

他們並肩長大了起來,就象兩棵在地下根須糾纏,空中丫枝交錯,花香同時升上天空的樹一樣。只是他們相互會面成了必不可少的事情,他們情願死也不願有一天的分離。那一年,德麗莎十七歲,萬帕十八歲。一股土匪盤據了黎比尼山,開始惹得附近的居民紛紛議論起來。羅馬附近的土匪實際上從來沒有真正被消滅乾淨過。只不過有時少了一個首領而已,但只要再有一個首領出現,他是不會缺少一批嘍羅的。

「大名鼎鼎,在那不勒斯鬧得天翻地覆的古古密陀,在阿布魯齊被人追得走投無路,被趕出了那不勒斯的國境,他就象曼弗雷德那樣越過了加里利亞諾山,穿過了松尼諾和耶伯那交界的地方,逃避到了阿馬森流域。他設法重新組織了一隊人馬,學狄西沙雷和蓋世皮龍的榜樣橫行霸道起來,但他的雄心是想超過這兩位前人的。派里斯特里納,弗垃斯卡蒂和班壁娜拉有許多青年人失蹤了。他們的失蹤最初引起了很大的不安,但不久就得知他們都投到古古密陀手下當嘍羅去了。

沒多久,古古密陀就成了大家所關注的焦點,都紛紛談論他的兇猛,大膽和殘忍等種種特性。有一天,他搶了一個年輕姑娘,她是弗羅齊諾內一個土地丈量員的女兒。強盜的法律是嚴明的,凡是搶到年輕女子,第一就該歸那個把她搶來的人享用,然後其餘的人抽籤輪流享用她,她一直要被他們蹂躪到死才能脫離苦海。假如她的父母有錢,有力量付出一筆贖金,他們就派人去接洽。被搶去的肉票就成了信差安全的人質。要是付不出贖金,肉票就一去不回了。那個姑娘的戀人也在古古密陀的隊伍里,他名叫卡烈尼。當她認出自己的戀人的時候,那可憐的姑娘便向他伸出雙手,求救並相信自己可以安全了,但卡烈尼卻覺得他的心在往下沉,因為他對於那等待在她前面的命運知道得太清楚了。

但是,由於他是古古密陀的親信;由於他已忠心耿耿地在他手下效力了三年;由於他曾射死過一個快要砍倒古古密陀的龍騎兵,救過他的命,因而他希望他會可憐他。他把他拉到一邊,那年輕姑娘則坐在樹林中央的一棵大松樹底下,松樹和她那美麗的頭飾合成了一張面幕,把她的臉遮了起來,這樣就躲開了強盜們那窮凶極惡的貪婪的眼睛。他把一切都對古古密陀講了出來:他怎樣愛那姑娘,他們怎樣互誓貞節,和怎樣從他到這兒附近來了以後天天和她在一間破屋裡相會。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晚上古古密陀曾派卡烈尼到鄰村去公幹,所以他無法到那個地方去赴約了。可是,古古密陀卻到了那兒,據他說純屬偶然,然後就順便把姑娘帶了來。卡烈尼懇求他的頭兒為麗達破一次例,因為她的父親很有錢,可以出一大筆贖金。古古密陀對他朋友的請求似乎讓了步,吩咐他去找一個牧童送信到弗羅齊諾內給她的父親。卡烈尼高高興興跑到麗達那兒,告訴她她已經得救了,吩咐她寫信給她的父親,把事情告訴他,她的贖金定為三百畢阿士特。時間只限十二小時。也就是說,到第二天早晨九點鐘為止。

信一寫好,卡烈尼就一把抓到手裡,急急忙忙地奔到山下去找信差了。他發現有一個少年牧童在牧羊。牧童好象天生是強盜的信差似的,因為他們正巧生活在城市和山林之間,文明生活和原始生活之間。那牧童接受了這項使命,答應在一小時之內跑到弗羅齊諾內。卡烈尼就返回來了,一心只想早點見到他的情人,並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他發現他的同夥們都坐在樹林裡一片空曠的草地上,正在那兒享用從農家勒索得來的貢品。他的眼光在這一堆人中尋找麗達和古古密陀,但卻撲了個空。他問他倆到哪兒去了,回答他的是一陣鬨笑。一股冷汗從他每一個毛孔里冒了出來,他的頭髮根根都豎了起來。

他又問了一遍。有一個強盜站起來,遞過來一滿杯甜酒,說道:「為勇敢的古古密陀和漂亮的麗達的健康乾杯!」正在這個時候,卡烈尼聽到了一個女人的叫喊聲,他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奪過酒杯,向那個獻酒的人劈頭蓋臉扔過去,然後向那發出喊聲的地方沖了過去。跑了一百碼以後,他轉過一座密林的拐角,就發現麗達昏迷不醒地躺在古古密陀的懷裡。一看到卡烈尼,古古密陀就站起身來,每隻手裡都握着手槍。那兩個土匪互相對視了一會兒,一個唇邊掛着猥褻的微笑,一個臉色象死人一樣慘白,看來這兩個人之間似乎就要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了,但卡烈尼的臉漸漸鬆弛了下來。他的一隻抓着腰帶上的手槍的手也垂到了身邊。麗達躺在他們之間。月光照亮了這三個人。

「喂,」古古密陀說道,『任務完成了嗎?』『是的,頭兒,』卡烈尼答道,『明天早晨九點鐘,麗達的父親就會帶着錢到這兒來的。』『很好,現在,我們來快快·活活地過一夜吧。這個姑娘很漂亮,配得上你。喂,我並不自私,我們到夥計們那兒去給她抽籤吧。』『那麼說,你決定要把她按常規處置了?』卡烈尼說道。『為什麼為她破例?』『我以為我剛才的請求,』『你比其它的人多些什麼,你有什麼權利要求例外?』『我當然有權利。』『算了吧,』古古密陀大笑着說道,『遲早總會輪到你的。』卡烈尼拚命咬緊牙。

『現在,喂,』古古密陀一面向其他那些強盜走去,一面說,』『你來不來?『我馬上就來。』古古密陀一邊走一邊用眼睛瞟着卡烈尼,深怕會遭他暗算,但卡烈尼這方面卻毫無敵意的表示。他叉着雙手站在麗達的身邊,麗達依舊昏迷着。古古密陀猜想那青年會抱起她逃走的,但這一點現在和他已沒有什麼關係了,他已經享用過麗達了。至於那筆錢,三百畢阿士特給全體一分,錢就少得可憐了,他要不要都無所謂,他繼續順着小徑向那片草地走去,使他大為驚奇的是:卡烈尼幾乎和他同時到達。『我們來抽籤吧!我們來抽籤吧!』山賊們一見到他們的頭兒,就叫喊起來。

「他們的要求是很公道的,頭兒點點頭表示允許。他們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眼睛裡都射出凶光,加上火堆所發出的紅光,使他們看上去簡直象一群惡魔。所有人的名字,包括卡烈尼的在內,都寫在紙上並放在一頂帽子裡,由隊裡最年輕的那個人摸出一張來,那一張上寫的名字是達伏拉西奧。他就是那個向卡烈尼建議為他們的頭兒祝福,而被卡烈尼用玻璃杯砸了臉的人。他的臉上劃開了一道大口子,從太陽穴直到嘴邊,血還在不斷地流着。達伏拉西奧看到他的運氣這樣好,就高聲狂笑着說『頭兒,剛才我向卡烈尼建議,為祝福你一杯,他不肯。

現在請你建議為我干一杯,看他是否肯賞臉,』每一個人都以為卡烈尼此時會發脾氣,但使他們驚奇的是:他竟一手拿起一隻酒杯,一手拿起一隻酒瓶,滿滿的倒了一杯。『祝你健康,達伏拉西奧,』他鎮定地說着,然後一口喝乾了酒連手都不顫一下。他在火堆旁邊坐了下來,『我的晚餐呢,』他說,『跑了這麼遠的路,我的胃口倒開了。』『幹得好,卡烈尼!』強盜們喊道,『這才象條好漢。』於是他們圍成了一個圓圈,圍着火堆坐下來,而達伏拉西奧則不見了,卡烈尼泰然自若地又吃又喝,象是根本沒發生過什麼事一樣。

強盜們驚奇地望着他,弄不懂他何以竟能如此泰然自若,他們正在納悶的時候,聽到身後的地面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他們回過頭去,看見達拉西奧抱着那個年輕女子過來。她的頭往後仰着,長發掃着地面。

當他們進入圈子中央的時候,強盜們才借着火光看清楚那年輕女子和達伏拉西奧都面無人色。這一幕突然出現的景象是這樣奇特,這樣嚴肅,以致大家都站了起來,只有卡烈尼例外,他仍舊坐着,鎮定地吃着喝着。達伏拉西奧在極端肅靜的氣氛中走前幾步,把麗達放到了土匪頭兒腳下,於是大家立刻明白了那年輕女子和那強盜面色慘白的原因了。一把短刀齊柄直插在麗達的左胸上。

每個人都望着卡烈尼,卡烈尼腰帶上的刀鞘空了。『呀,呀!』頭兒說道,『我現在懂得卡烈尼為什麼要遲一步來了。』「他們雖然天性野蠻,卻能了解這種拚死的舉動。別的強盜或許不會做出同樣的事來,但他們卻都懂得卡烈尼的這種舉動。『喂,』卡烈尼站起來向那屍首走過去,一手握着手槍柄,大聲說道,『現在還有誰要來和我爭這個女人?』『不會有人爭了,』土匪頭兒答道,『她是你的了。』卡烈尼雙手抱起她,走出了火光圈外。古古密陀派了守夜的哨兵,眾強盜便用他們的大氅裹着身體,在火堆前面躺了下來。半夜裡,哨兵發出警告,全體立刻戒備起來。原來是麗達的父親親自帶着他女兒的贖金來了。

『喂,』他對古古密陀說,『三百畢阿士特在這兒了,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吧。』土匪頭兒沒有伸手去接錢,做了一個手勢叫他跟他走。老人遵命。他們兩個在樹林底下向前走,月光從樹枝的空隙里直瀉下來。最後,古古密陀收住了腳步,指着一棵樹下兩個聚在一起的人。『喏,』他說,『向卡烈尼去要你的孩子吧,她怎麼樣了,他會告訴你的。』說完他回到他的夥伴們那兒去了。

「老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他感覺到某種意外的大禍臨頭了。他終於向那聚在一起的人影走去,心裡卻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當他走近一些的時候,卡烈尼抬起頭,於是兩個人的形體便呈現在老人的眼前了。一個女的躺在地上,她的頭枕在一個坐在她身邊的男人的腿上,那男的一抬頭,女的面孔也就可以看到了。老人認出了那躺着的女人正是自己的女兒。卡烈尼也認出了老人。『我知道你會來的。』強盜對麗達的父親說。『畜牲!』老人答道,『你把她怎麼了?』他恐怖地凝視着麗達,麗達全身慘白,血跡斑斑,胸膛上插着一把短刀。

一線月光從樹縫裡透進來,照亮了死者的臉。『古古密陀糟踏了你的女兒,』強盜說,『我愛她,所以我殺了她,不然她就要給全體當靶子用了。』老人一句話都不說了,臉色變得象死人一樣白。『喂,』卡烈尼又說道,『要是我做錯了,你就為她報仇吧。』於是他從麗達胸膛的傷口裡抽出那把短刀,一手把刀遞給老人,一手撕開他的背心。『你幹得好!』老人用一種嘶啞的聲音答道,『擁抱我吧,我的孩子。』卡烈尼一頭撲進了他情人的父親的懷裡,象個小孩子似地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這是那個殺人不怕血腥氣的人生平第一次流淚。『唉,』老人說道,『現在幫我來埋我的孩子吧。』卡烈尼去拿了兩把鶴嘴鋤,於是那父親和那情人就開始在一棵大橡樹腳下挖掘起來,準備讓那年輕姑娘長眠在橡樹底下。墳坑挖好以後,那做父親的先抱了抱她,又抱了抱那情人,然後,他們一個扛頭,一個扛腳,把她放了進去。

然後他們各自跪在墳的一邊,給死者做禱告。做完禱告以後。他們就把泥土蓋到屍首上面,直到把墳坑填平。然後,老人伸出一隻手,說道,『謝謝你,我的孩子,現在讓我一個人兒在這兒呆一會兒。』『可是』卡烈尼答道。『離開我,我命令你。』卡烈尼只得服從,回到了他的同伴那兒,用大氅裹住身體,不久也象其餘那些人一樣地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