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下部 第十六章 索性不忘 · 2 線上閱讀

姐姐算是韓述少有能說得上話的體己的人了,她不問還好,一問之下,韓述竟然發現自己眼眶有些發紅,為了怕韓琳笑他,硬是忍住了,趕在媽媽沖回來之間趕緊問了句。

「姐,我問你啊……只是問問啊……是別人的事……你有沒有很多年都忘不了的人和事?」

「你問就問,一個大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扭捏……很多年是指多少年……我每隔幾年就忘記一批人。」

「十幾年吧……比如說十一年。」

韓琳側着腦袋認真地想,然後正色道:「我想是有的。」

「誰……」

韓琳見韓述壓低聲音鬼鬼祟祟的樣子,不禁大笑,「就是你唄,你高中時借我的張信哲專輯磁帶還給我了嗎?」

韓述已經聽到了媽媽的動靜,情急之下也沒好氣,「哎,跟你說認真的!」

也許是因為網絡信號問題,韓琳的口形跟聲音有些許的延遲。韓述見她微笑着張嘴合嘴,然後才聽到姐姐的聲音。

韓琳說:「如果是我,十一年都忘不掉,那還跟自己較什麼勁啊,我就乾脆一輩子不忘了,怎麼着?」

「說什麼呢?姐弟倆嘀嘀咕咕的。」韓母的身影出現在了韓述身後。

韓述趕緊揚起聲音對韓琳說:「上次你說的美白護膚品,我過幾天就給你寄。」

韓琳答得無比順溜,「雙份啊,你買了,讓媽媽給我寄。」

跟姐姐聊完,韓述坐在沙發上陪韓院長看了半個小時的中央四台,找了個理由就說要走。

韓院長又是說了他一通,在自己家裡,好像屁股下長着釘子似地坐不住。好在韓院長似乎晚飯後也約了一些工作上的朋友聚會,司機已經在樓下等候了,韓述的脫身便沒有顯得那麼困難。韓母則張羅着給兒子打包營養品,每次都是兩個大袋子。

韓述一邊埋怨自己遲早死於營養過剩,一邊跟父母道別。走到電梯處,正好一個年輕小伙子從電梯裡走了出來。

送兒子出來的韓母見狀便對韓述解釋道:「這是你爸的司機小謝,小伙子人很勤快。你拎着這麼多東西,停車場又遠,正好小謝在樓下等你爸出去,我就讓他順便上來給你幫個手。」

「至於嗎?你兒子吃那麼多營養品,能虛到這點東西都拿不動?」韓述笑着對媽媽不以為然地說,可他也明白老人疼兒子的心,也就不便拂了這好意。

那個年輕的司機早已眼明手快地接過韓述手裡的東西,本想全部代他拎着,韓述自覺不好意思,只將一隻手裡的袋子交給小伙子,道了句謝,便示意媽媽回去吧,自己和司機一塊進了電梯。

韓院長住的樓層高,電梯裡只有韓述跟小司機。兩人也是初次見面,並無話說,韓述笑笑,也就各自沉默地站着。

小司機一臉憨厚的笑容,長得倒是挺眉清目秀的。韓述沒有見過父親的新司機,不過他倒是知道父親所在的高院不久前剛進行人事改革,類似於司機、普通文員、接待員這些社會通用崗位工種一律不再啟用編制內人員,而全部改為對外招聘的合同制員工。這個小伙子大概就是在這次改革中被聘回來的吧。

韓述自小長在幹部家庭,深知對於某些領導崗位的人而言,專職司機就是他們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他父親韓院長為人嚴謹,身邊也多是一些寡言本分的人,就像當年桔年的爸爸謝茂華。這個小司機看起來最多不過二十歲,怎麼就被老頭子挑上了呢?

然而想到了謝茂華,再聯想到媽媽剛才說的,這小伙子姓什麼來着,姓莫還是姓曾,不,他記起來了,小伙子姓謝!

韓述心裡又是咯噔一下,他想,不會這麼邪門吧,平安夜那天聽到唐業的女朋友姓謝,他警覺了一陣,還覺得自己疑神疑鬼,結果就真的跟謝桔年撞個正着。可這個姓謝的又意味着什麼?

「你多大了?」他揚了揚下頜,問站在電梯角落裡的小司機。

「我已經滿十八了!」小司機趕緊強調,這時電梯已經停靠在一樓,韓述把車停在最靠近大門的停車場,小司機也跟在他身後兩步的距離,亦步亦趨地邊走邊說,「我給韓院長開了大半年車了,我開車很穩的。」

「你叫什麼名字啊?」韓述邊掏鑰匙邊問。

「謝望年,韓科長,我叫謝望年,望江樓的望,過年的年……你就叫我小謝吧,我爸爸以前給韓院長開過車……哎呀……」

韓述驟然停下的腳步讓跟在他身後的謝望年差點不及剎住身子,好險小伙子反應挺快,立刻定住腳,饒是這樣,還險先栽個跟頭。

韓述定定站了一會,仍然沒完全消化過來,神色古怪地轉過身,略帶遲疑地問一臉不解的謝望年。

「你是謝茂華的兒子……這麼大了……那麼說……你,你是謝桔年的弟弟?」

提到「謝桔年」三個字,始終一片赤誠為韓述服務的謝望年露出一些尷尬的神情,不過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是……我姐姐是有案底,但是我們全家跟她已經很久不來往了,這個韓院長也是知道的?」

韓述理解小伙子為什麼如此介意,司法系統的工作人員在這方面比別的單位更看重一些,謝望年是怕家人的背景讓自己丟了一份好工作。然而,韓述心裡頭好一陣卻辨不清是什麼滋味。他雖然一直都知道桔年帶着非明獨自生活,鮮少與人來往,但卻是第一次從她親弟弟口中真真切切地得知,她最親的人已經徹底跟她隔絕了。

如果是他,他會溺死在這種孤立里。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又是誰呢?

距離停車場還有幾十步的距離,韓述走着走着,忽然就失去了讓身後的人為自己效勞的勇氣,那不是別人,是她的親弟弟,身上跟她流着相同的血。

「謝謝你,我自己來吧。」

韓述不由分說地就要拿回謝望年手裡的東西。望年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年輕不懂事,一不留神說錯了什麼話,惹惱了韓院長的公子,苦着臉不肯撒手,一個勁地重複,「我來吧,我來吧。」

可他哪裡知道韓述的心亂與惶恐。韓述見他這個樣子,索性東西都不要了,反正那堆營養品留之無用,棄之可惜。他逃也似地上了自己的車,發動車子一踩油門就想要離去,他怕多看上幾眼,就會從那張年輕的面孔里看到熟悉的痕跡。

車子經過望年身邊,謝望年還拎着韓母為兒子準備的一袋東西,呆呆地杵在那裡,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韓述最後還是把車停在了謝望年的身畔。

他搖下車窗,對着一臉懵懂的年輕人說:

「她沒有對不起你,為什麼不能對她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