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向你看:下部 第十章 能夠償還是幸運的 · 2 線上閱讀

唐業挪了挪有些僵的腿,她漸漸的從容也一定程度上舒緩了他的緊張情緒,喝了口已經冷卻的茶,這個女人現在沉靜得像一汪碧水,看似通透,卻看不見底。

「準備吃飯了。」姑婆從廚房裡端出了第一道菜,桔年忙合上書,放回原處,站起來打算幫忙拿拿碗筷,唐業也起身,在姑婆返回去盛下一道菜的時候,他掃了一眼那本歸位的《西遊記》。

「它能讓你那麼入迷?」

桔年咬咬唇說,「讀書對任何一個行業來說都是有用處的。」

「那這本書讓你有什麼收穫?心猿空用千般計 水火無功難煉魔 ?」

桔年不答,上前去接姑婆手上端着的湯碗,放置在餐桌正中央之後,才回頭笑了笑,「不是這一回,我看的是九九數完魔滅盡,功成行滿見真如。」

唐業的冰箱裡還有一些簡單的儲備,姑婆看來是做慣家務的人,搗鼓了一個小時,桌上擺着三菜一湯,葷素搭配,看起來倒也豐富。三個人圍桌而坐,老人一邊繼續剛才沒打聽完的桔年家史,一邊不斷地給桔年碗裡夾菜。桔年只說自己父親是跑運輸的,母親是家庭婦女,家中還有一個弟弟,這也是實話。至於父母親弟已經十一年鮮少往來,這些在老人面前就不必提了。

吃着吃着,姑婆該問的都已問完,給唐業添了碗飯之後,忽然問了一句,「對了阿業,我的記性是越來越差了,你阿姨前陣子問我,你生日是不是快要到了,我這半老年痴呆症,竟然想破了頭都記不起來,你究竟是5月,還是9月生的?」

姑婆的話雖看似問唐業,眼睛卻看着桔年。唐業舉着碗,也不下筷子,執筷的手握得很緊。

桔年心中也是明鏡似的,老人家活了那麼多歲,看人見事的歷練不知道比他們多了多少,天上憑空掉下個未來的侄孫媳婦,償了她多年的心愿,但這件事畢竟來得太突兀,老人心中也是存有幾分狐疑的。她不便當面詢問,也許知道若兩人真心騙她,問了也沒個結果,於是便拐着彎試探。如果桔年真是唐業親密到帶回家藏在房間裡的女友,至少該懂得唐業的生日吧。

桔年慢慢咽下了嘴裡的飯,這個問題着實是難住了她,她何止不知道唐業生於何月何日,除了一個名字,一個地址,她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

「姑婆,我一向不過生日,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唐業若直接說破自己的出生年月日,無異於讓姑婆認定了桔年的確不知曉,就算解釋說是忘記了,也未免顯得兩人太過陌生。只得含糊地打了個圓場。

姑婆正待說話,桔年側身對着唐業淺笑,「阿業,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是夏天生的吧,究竟是7月23還是24號,我都有些忘記了。」

唐業愣了愣,眼裡的驚詫一覽無餘,姑婆卻沒有看他,笑逐顏開地對桔年道:「沒錯沒錯,是7月24號,你看,還是桔年記得。」

桔年笑着低頭吃飯,懸着的一顆心這才跌了下來,她也是一搏,勝率不到兩成,謝天謝地,運氣不錯,不過即使錯了,她也能找到個話題搪塞過去。

吃過了午飯,收拾停頓,姑婆和桔年又回到了沙發上看電視。

「阿業,你也坐下來啊。」姑婆對這小兩口貌似再沒有了什麼疑問,桔年雖看起來還有些羞澀,但對她提出的所有問題一概對答如流。

這姑娘家境雖普通,但看起來難得的乾淨,姑婆很滿意。

唐業卻沒有坐下,「我不太喜歡看粵劇老片,你們聊。」

他話是這麼說,人進到書房,拆着姑婆今天給他帶過來的包裹,眼睛卻從門隙里悄然打量着客廳里的女人。

姑婆說,「桔年啊,你也覺得悶吧,你們年輕人,都不愛這個了。」

那個叫謝桔年的女人說道,「也不是,我小時候也聽過一些,現在都還記得一些。」

「是嗎?」姑婆顯然驚喜。

「我記得最深的就是《禪院鐘聲》……」

「哦哦,那個我知道,我知道!」姑婆拍着大腿。

「……荒山悄靜依稀穩約傳來了夜半鍾,

鐘聲驚破夢更難成,

是誰令我愁難磬非莫磬 ……」

唐業靜靜聽這個女人伴着姑婆輕哼,那最是蕭瑟淒冷的調子,在她並不甜美的聲音里,竟有種千帆過盡後雲淡風輕的況味。

「……情如泡影,鴛鴦夢,三生約,

何堪追認……」

唐業的雙手按在打開的包裹上。

她究竟是什麼人。

飯後,姑婆打算回老宅休息,唐業執意送老人回去,桔年說自己趕去另外一個地方辦事,不順路,送姑婆下樓,就要揮別。

姑婆坐進了唐業的黑色普桑內,桔年和他們道了再見。

「桔年啊,下次一起吃飯。阿業說他不愛粵劇,小時候可是喜歡的,有幾段唱得也好,到時我讓他給你唱。」姑婆看來跟她很是投緣。

「好啊,下次。」桔年在車外俯身笑着點頭。

唐業定定看了她一會,不期然轉頭對姑婆說了句:「姑婆,等我一會,我跟她說幾句話。」

姑婆笑道,「年輕人啊,還沒分開,就那麼黏乎了。」

唐業下車,拉着桔年走到幾步開外,桔年顯得溫順,並沒有更多的反應。

「我姑婆拿過來的包裹里的錢是你的?」他當初怕那兩個女人糾纏,跟交警交涉時一樣,留下了父親老宅的地址。父親已逝去多年,只有一個姑婆住在那裡,他只是不時回去看看。今天姑婆帶過來的牛皮紙包裹里,不多不少,正好5000塊。

「錢不是我的,是你的。那天事出無奈,但確實對不起你。」桔年由衷地說。

唐業頓了頓,又問,「那今天我該付你多少錢,你說。」他也是個不喜歡虧欠的人。

桔年貌似認真思索了一陣,說道:「你應該給我1450塊。」

唐業一怔,但還是低頭去搜錢包。

桔年把1450塊拿在手裡,笑道:「沙發套的錢清了,貨既出門,概不退換。」

他們也兩清了。桔年感謝唐業給了自己一個償還的機會,假如你沒有這個機會,不管虧欠了什麼,那所謂的補償只能是對方的負累。她能還了,是幸運的。

「再見。」桔年對唐業說。

再見再見,就是後會無期,再不相見。

「等等。」唐業叫住她,問出困擾了自己好一陣的疑惑,「你怎麼可能知道我的生日。」

桔年笑笑,「猜的。」

見唐業不信,她又補充了最為關鍵的一點。

「望風亭大暑對風眠。」

大暑即7月23或24號,一年中最酷熱的一天。

雖然她不知道某個生日的那天,這個男人有過什麼回憶,但她記得石榴樹下流淚縷刻的自己。也許她和這個男人一樣,有着相同的嗜好,他們喜歡把珍貴的東西深深縷刻。假如有一天,老到記憶都模糊了,還有木紋代他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