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金龜換酒:PART2 不可能更好的起點 · 七 線上閱讀

每天下午五六點,聖多明我教堂前會有一位金髮白膚的女士走過,她穿着好似沒有式樣卻又熨帖無比的連衣裙,肩上背一隻大大的籃子,明眸皓齒,美得像是從波提切利的畫中走出來。她或許不是我們所見過長得最美麗的女性,卻無疑是最夢幻的。夢幻女士既不像當地人也不像遊客,卻只像是為了滿足人們最美好的夢境而存在,讓人想起四月的風,成熟的檸檬,散發着清香的羊齒植物。她出現的那一瞬間,所有的聲音和色彩統統消失了,世上唯一的光柱溫柔地投射在她身上,街上的人們甚至忘了呼吸。我和銘基連舉起相機的動作都無法完成,只能呆呆望着這一滴五月清晨的朝露。一直到她轉過街角,世界才又恢復運作,銘基恍然若失:「仙女……仙女走了嗎?」我四周打量一下:「仙女走了,但是瑪麗蓮·夢露來了……」他順着我的目光望去,只見一位身穿艷粉色花朵緊身連衣裙露出大半個胸·部腳踏九寸高跟鞋的性感女士正款擺腰肢翩翩走來,巨大的反差驚得他渾身一哆嗦。

這段時間是中美洲的雨季,瓦哈卡連續幾天每到晚上就暴雨傾盆。「暴雨」二字其實完全不足以形容它的氣勢,那也許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瘋狂的雨,電閃雷鳴,雨水夾着冰雹一起噼里啪啦往下落,街道在短短几分鐘內就變成了一條河,街上的垃圾和飲料瓶就順着河水往下游流去。我們旅舍天井的周圍明明有屋檐卻仍抵不住雨水的侵襲,原本在屋檐下看書上網自得其樂的眾人只好扔下手裡的事情,逃到電視機前一起看了部無厘頭的美國殭屍電影。

第二天經過Zocalo廣場時,見到一棵大樹竟然被前夜的雷雨擊倒在地,連根都被拔了出來。旁邊有很多工程車和工作人員在忙個不停。我們以為他們在鋸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覺得很痛心。可是過了一天再經過的時候,沒想到他們竟然把樹重新立了起來——原來他們是在盡力挽救這棵樹!這樣一來我們卻更覺得痛心了,因為對比之下南京的梧桐樹是多麼可憐可悲。有時我真希望我們還有馮玉祥將軍那樣愛樹如命的人物——「老馮駐徐州,大樹綠油油。誰砍我的樹,我砍誰的頭!」

去當地圖書館的時候遇見一位對我們很有些好奇的工作人員,我們用結結巴巴的西班牙語和他交流了一陣。聽說我們是中國人,他一臉的茫然和困惑。他說:「我無法想象……瓦哈卡和中國……中國對我們來說實在太遙遠了……」其實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情,曾幾何時,「墨西哥」三個字對我來說也只意味着巨大的仙人掌和一個永遠無法抵達的遠方。大叔又問我們的旅行計劃,我們告訴他將用半年的時間從墨西哥一路南下,爭取把拉丁美洲走一遍。大叔驚嘆一聲後又感慨道:「那需要很多錢吧?」我們解釋說我們的預算其實也很有限,所以住的是便宜的青年旅舍,而且有時一天只吃兩頓飯,其中還有一頓是旅舍的免費早餐。如果吃三頓也儘量找最便宜的街頭小攤……

可我還是覺得很慚愧。大叔告訴我們他一天要打兩份工來維持生計,我們這樣的長途旅行對他來說一定是極其奢侈和難以理解的。所以我總是提醒自己要珍惜這奢侈的自由和在路上的日子。目前因為是「旅行蜜月期」,即使生活儉省也覺得非常幸福。幾個星期或幾個月後,當「旅行倦怠期」到來時,我會時時想起瓦哈卡圖書館裡大叔困惑的目光,告訴自己是多麼幸運,也提醒自己不要辜負自己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