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黑:下卷 第二十七章 教會裡的最好職位 線上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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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雷馬克[1]

[1]泰雷馬克,希臘神話中奧德修斯和珀涅羅珀的兒子,年幼外出尋找參加特洛伊戰爭的父親。法國作家費奈隆(1651—1715)曾寫過一部長篇小說《泰雷馬克歷險記》。

主教職位和於連,這二者就這樣第一次在一個遲早要由她分配法國教會裡最好職位的女人的頭腦里,結合在一起了,這個成功不會打動於連;他的思想在這時候決不可能升高到任何與他眼前的不幸無關的事情上。一切都使他的不幸成倍地增加;譬如說,他看到他的臥房就感到受不了。晚上,他端着蠟燭回來,每件家具,每樣小裝飾都好像發出聲音,向他無情地宣布他的不幸的一個新的細節。

「今天,我有一樁苦役要干,」他回來對自己說,很久以來他不曾有這麼輕鬆愉快了,「但願第二封信跟頭一封一樣乏味。」

它比頭一封還要乏味。他抄寫的東西他覺得如此荒謬,到最後他整行整行地抄下去,根本不去想它有什麼意思。

「在倫敦我的外交學教師讓我抄寫閔斯特爾條約[2]的正式文獻,」他對自己說,「這比那些文獻還要誇張。」

[2]閔斯特爾條約,1648年30年戰爭結束,交戰雙方在閔斯特爾和奧斯那布魯克簽訂了兩個條約,因兩地皆在德國境內的威斯特伐利亞省,故合稱為威斯特伐利亞和約。

他僅僅到這時候才想起了德·費爾瓦克夫人的信,這幾封信他忘了把原件還給嚴肅的西班牙人唐·迪埃戈·比斯托斯。他把信找出來,這些信確確實實跟年輕俄國貴族的信幾乎可以說是一樣不知所云。意思含糊到了極點。好像什麼都想說,又什麼都不想說。「這是文體中的風奏琴,」於連想。「在那些與虛無、死亡、無限等等有關的極其高超的思想中間,我看到只有生怕被人笑話的那種可憎的恐懼心才是真實的。」

經過我們刪節的上面這段獨白,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一再重複進行。抄着類似《啟示錄》注釋的東西沉沉入睡,第二天神情憂鬱地去送一封信,懷着看見瑪蒂爾德的衣服的希望把馬送回馬廄,工作,晚上如果德·費爾瓦克夫人不來拉莫爾府的話,就上歌劇院去,這就是於連單調的生活過程。如果德·費爾瓦克夫人上侯爵夫人家裡來,他的生活就比較有趣;他可以從元帥夫人的帽檐下邊看見瑪蒂爾德的眼睛,而且他變得有口才了。他的那些生動而傷感的句子開始具有一種更加富有表達力,同時也更加優美漂亮的結構。

他清清楚楚地認識到他所說的話在瑪蒂爾德的眼裡是荒謬的,但是他希望用語調的優雅來打動她。「我說的話越是虛假,我越是應該討她的喜歡,」於連想;於是他厚着臉皮,大膽地誇大大自然的某些方面。他很快地發覺,為了不至於在元帥夫人眼裡顯得平庸,首先應該避免那些簡單、合理的思想。他或者就這樣繼續說下去,或者縮短他的誇誇其談,這完全要根據他在自己必須討好的兩位貴夫人的眼睛裡看到的是成功還是冷淡來決定。

總之,他的生活比起來,不像他在無所事事中度過的那些日子可怕了。

「可是,」一天晚上他對自己說,「我正在抄寫這些可憎的文章中的第十五篇。前面十四篇準確無誤地交給了元帥夫人的看門人。我將榮幸地把她的書桌的所有放信的格子都塞滿。然而她對待我就完全像我沒有寫過信一樣!這一切會有怎樣的一個結局呢?我的堅持會不會像使我感到厭煩一樣也使她感到厭煩呢?應該承認,科拉索夫的朋友,熱戀里奇蒙的美麗的貴格會女教徒的那個俄國人,當時一定是一個可怕的人;再比他令人厭煩的人不可能有了。」

像碰巧見到偉大將軍的作戰部署的任何一個平凡的人一樣,於連絲毫不理解年輕俄國人對美麗的英國女人的心所展開的進攻。頭十四封信的目的,僅僅是為了使她原諒他大膽給她寫信。這個溫柔的人兒也許感到無比煩悶,應該養成她經常接到一些信的習慣,這些信比起她每天的生活來,也許要稍微好一些,沒有那麼乏味。

一天上午,於連收到一封信。他認出德·費爾瓦克夫人的紋章,急忙把它拆開;換了幾天以前,像這樣急切的心情,對他說來,幾乎是不可能的。這是一張宴會請帖。

他趕緊去查閱科拉索夫親王的那些指示。不幸的是,在應該簡潔易懂的地方,這個年輕的俄國人偏偏想學多拉[3]的那種輕浮的文體。於連沒法猜到他參加元帥夫人的宴會時應該採取什麼態度。

[3]多拉(1734—1780),法國詩人,作品有情詩、小說和劇本。他的文章輕浮而做作。

客廳像杜伊勒利宮的狄安娜畫廊一樣金光燦燦,極其富麗堂皇,護壁板上掛着一些畫。在這些畫上有一些很顯眼的斑痕。於連後來才知道,女主人覺得這些題材不雅觀,曾經讓人把畫修改過。「道德的世紀啊!」他想。

在這間客廳里,他注意到有三位曾經參加起草秘密記錄的人物。其中一位,德·***主教大人,元帥夫人的叔叔,掌握着教士俸祿的分配權,據說他對他的侄女百依百順。「我向前邁進了多麼巨大的一步,」於連憂鬱地微笑着說,「而這一步對我來說,又是多麼無所謂啊!我現在跟大名鼎鼎的德·***主教在一起吃飯。」

晚餐的菜餚很普通,談話也使人聽了不耐煩。「這是一本壞書的目錄,」於連想。「人類思想中的所有那些最重大的問題都大言不慚地接觸到了。但是聽了三分鐘以後,您就會問自己,占上風的是說話的人的誇張呢,還是他的難以置信的無知?」

讀者毫無疑問已經忘掉了院士的侄子,未來的教授,那個名叫唐博的小文人。他仿佛專門負責用他的卑鄙可恥的誹謗來毒化拉莫爾府的客廳的空氣。

於連正是從這個可鄙的小人那兒得到這頭一個想法:德·費爾瓦克夫人不回他的信,但是很可能對支配他那些信的情感持寬容的態度。想到於連的成功,唐博的醜惡的心靈像刀割般痛苦;但是另一方面,一個有才能的人也跟一個傻瓜一樣,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如果索雷爾變成高尚的元帥夫人的情夫,」未來的教授對自己說,「她將來會把他安插在教會裡的哪個好位置上,到那時我就可以在拉莫爾府里把他擺脫掉了。」

皮拉爾神父先生也為了於連在費爾瓦克府取得的成功,訓斥了他很長時間。在嚴肅刻苦的冉森派教徒和道德高尚的元帥夫人的追求社會風習改革和君主政體鞏固的、耶穌會的客廳之間,存在着一種宗派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