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犯焉識:第二十九章 探監 線上閱讀

我祖父在1955年被減刑之後,作為無期犯人轉移到了浙江和江西接壤處的一所監獄。這就給我按時探監的祖母增添了難度。首先是路程上的難度,去和回要花費四五天時間,在她當了學校勤雜工之後,一個月請四五天的假是不可能的。在她第一次到浙江監獄探監時,就很不舍地告訴焉識,以後只能是每三個月來看他一次,每三個月的月初。從此,每一個季度的第一個月,第一天,焉識從來不會空等。等他被看守帶到會見室的時候,婉喻總是已經坐在那裡,靜靜地,似乎已經坐了半輩子。她也總是那樣安靜地一笑,站起身來,半絲旅途的風塵都沒有。她的笑也總是帶一點羞怯和驚喜,就像她不相信他會來赴約。兩個人會不做聲地坐一會,之後婉喻會說起孩子們的事情。她總是說孩子們的事情。他們有孩子啊,有那麼好的孩子!孩子們身上各有一半她和他。每次見到他,她不能和他皮肉貼皮肉地親昵,便以談孩子來提醒她自己也暗示焉識,她與他有肉體交合的證據。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還能怎樣親呢?他和她在他們共同的孩子身上親得化到了一處,親得解都解不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共有的秘密只能到如此了:他們的孩子被他倆生命的暗碼所控制,那暗碼是她和他血統的絕密信號。談他們的孩子,就好比談他們最私密的身體部位,他們最私密的那部分生命,那部分誰也摻乎不進來的生命。

「丹珏考上清華了!」1956年秋天婉喻這樣告訴焉識。

記得那次嗎?他們被恩娘逼到太湖邊?那個湖邊的小客棧?他們被雨關在十平米的客房內,肉體似乎從皮囊的禁錮和靈魂的約束中騰躍出來,在藍白印花帳子裡貪玩忘返?

「子燁研究生畢業了,因為是年級的尖子,所以可能留在大學裡當老師!」1957年春天,婉喻帶來這個消息。

懷子燁那段他們糊裡糊塗:她還在給大女兒丹瓊哺乳,身上總有一股奶味,也許是那股奶味使他躁動。一夜一夜,他呼吸重了,也長了,在黑暗裡嗅着那奶味,然後突然就撲向她。子燁是在那些夜晚中的某一夜降落到她腹內的。

「子燁談了個女朋友,老早就談了,瞞牢我就是了。是他大學裡的同學,家裡蠻好的,是南下幹部。」1957年夏天婉喻見了他就報喜。

子燁的到來讓他父親挨了一棒子似的。大女兒丹瓊之後,他和她說過:可以了,一個女兒很好了。她和他之間,什麼都是他在做主,而那些精子卻又賤又熱情地奔向它們自己的追逐對象,眾星捧月地圍着那顆卵子。卵子終於傲慢地、無奈地在它們幾億個分子中挑剔,最終懶洋洋地接受了它們中的最殷勤勇猛者。

「清華要保送丹珏到蘇聯留學呢!」1957年秋天,婉喻見到他就把小女兒的信鋪開來給他看。

小女兒丹珏總使他柔情似水。他不止一次地想,無論自己愛不愛婉喻,丹珏身上有一半的婉喻。你看她的安靜,你看她那突然耀眼的眼神!太湖邊上的藍白花帳子內,婉喻把那樣的眼神偷偷輸入了小女兒。

於是,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都是以婉喻來探監開始。在她談孩子們的時候,她的手一樣樣攤開她帶給他的東西。他吃慣的風雞,腐乳,鹹肉,糟魚……她已經是個小恩娘了,所有恩娘式的食譜,都是恩娘留給她最豐厚的遺產,她都繼承下來,做得一點不走味,不走樣,讓他總是以舌頭思鄉,以舌頭回家,回到他們恩娘還活着的日子裡。在沒有自由的監號里想曾經的「沒自由」,才意識到那「沒自由」是多麼自由。

婉喻來探監的時候總是穿戴講究,臉上撲着薄薄的粉脂。大概還是早年買的可迪牌香粉。她比過去略微胖了一點,身體把舊衣服撐滿了。他偶爾問到家裡的收支,她總說蠻好。有一次她還嬌嗔了一下:「好像你對柴米價錢感興趣一樣!」她說現在日子好過多了,又不是金圓券的時候,有錢大家也要做強盜,整天在外面拼搶着買米買面。蛋炒飯不再像解放前了,解放前那叫飯炒蛋。女人洗頭髮用兩個雞蛋清也用得起!

兩人平淡家常地只講孩子們的事。有一次,講着講着,一隻肥大的虱子膽大包天地從焉識的領口爬出來,爬到喉嚨和胸口相接的一帶,婉喻隨便一伸手,就像替孩子揩掉鼻涕疙疤似的,食指尖將它一揩,一摳,合在拇指上,再一碾,又在桌肚下一抹。動作流暢得沒讓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尷尬,也沒讓嘴裡的話斷線。於是,不用焉識介紹監獄的環境和衛生,婉喻對什麼都有數了。再來探監,她帶了兩瓶萬金油,眼睛看一眼焉識,不好意思地一笑,似乎沒有把生白虱這樣重要的監獄生活內容考慮到,是她的不周。

婉喻的探監日子,成了焉識四季交替的臨界點。春夏之交,婉喻帶來筍豆、糟魚;夏秋更迭,鹹鴨蛋、醃鴨肫、燒酒醉蝦;秋去冬來,椒鹽豬油渣,油浸蟹黃蟹肉;來年開春,醃了一冬的豬後腿、風雞風鵝、咸黃魚都讓婉喻裝在罐子裡,瓶子裡,盒子裡帶來了……焉識拎着這些沉甸甸的食物往監號走,心裡總是奇怪,來的一路幾百公里,婉喻是如何三頭六臂地把東西搬運過來的?那手提肩扛的,拖泥帶水的長途征程怎麼會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狼狽的痕跡?在會見室一坐,還是那個潔淨透亮的婉喻,一臉的識相,對自己微微的寡趣乏味泰然坦蕩,自知是改進不了的,但是沒關係,你給她多少關注,她就要多少。

1957年秋天,婉喻走了之後,監獄幹部通知監獄工廠停工,全天打掃衛生。這場衛生一打掃就打掃了七天,監號里糞桶都刮薄了。每當這樣瘋狂大掃除,犯人們就知道會有重要人物來參觀監獄。這次不同,大掃除結束,看守和輕刑犯組織了一個清查隊,來到每一個監號,把犯人們的私人食品都搜剿了,當作垃圾處理。婉喻親手剝出的蟹肉蟹黃,也成了垃圾,被他們從罐子裡倒出來,倒入兩人合抬的大鐵皮垃圾桶。婉喻的十根手指尖都被蟹蜇爛了,皮膚被微鹹的汁水醃泡得死白而多皺。每一個蟹爪尖,無論怎樣難摳嗤的犄角旮旯,婉喻都不放過,不捨得浪費一絲一毫的蟹肉……焉識的眼睛跟着垃圾桶往監號門口走。抬垃圾桶的是兩個輕刑犯,他們已經走到了監號門口,就要拉開鐵門出去。焉識一下子躥起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那樣一躥。他撲在鐵皮桶上,伸出的雙手從垃圾桶里撈起一大捧蟹油蟹黃,和着爛蘋果爛柿子塞進嘴裡。

一個叫張粹生的獄友死死抱住清理「垃圾」的輕刑犯,讓他多吃了兩口,因為張粹生知道為了剝出這些蟹黃,他妻子會付出多大代價。

1958年10月1日,婉喻按時來看望他,似乎知道上一次帶來的蟹黃蟹肉都做了垃圾,這次更加變本加厲,帶了更大的一罐。他下意識就去看她的手指甲,它們都禿禿的,在剝蟹剝劈了之後給銼禿了。

接下去,他告訴她,一批犯人很快要轉監,但是轉到哪裡不知道。

「那我到哪裡去看你?」婉喻突然伸出兩隻手,抓住他右手的小臂。落霞

「總會讓你來看我的。」他把胳膊往回抽。他不願意旁邊的看守們看戲。看守們今晚把現在看到的戲告訴他們的老婆,兩口子哧哧一笑,粗茶淡飯都好吃了。

她兩隻手不肯撒開。

「到底到哪裡去看你?」她手心冰冷。

「總會有個地方的。」

焉識一直想把那塊白金歐米茄給她帶回家,還有派克金筆,西裝和大衣……除了韓念痕送給他的藍寶石領帶夾,他應該把一切值錢的東西都交給她帶走,也許家裡錢緊的時候還能做點貼補。但他幾次都打消了念頭。一旦他把這些東西交還婉喻,婉喻一定以為他在交代遺物。他看看看守,看守趕緊把臉轉向一邊,一面反芻剛才看到的戲劇:敵人也有女人愛呢,敵人的兩口子也卿卿我我呢。

「到底是去哪裡?」婉喻發抖地問。

「不會的,不要多想……就是這個監獄太小了,裝不下那麼多人。」他說,保持一個鬆弛的微笑。

她點點頭。「反右」之後,她學校里好幾個老師消失了。城市的人口被「反右」反下去一部分,總有其他地方會擁擠起來,比如這個監獄。

他試着把手臂往回抽,給婉喻使了個眼色。這眼色很管用,就像當年迴避恩娘那樣,她立刻讓他抽回了手臂。他這樣使眼色讓她心顫,因為她把它理解為他礙於看守而不能與她火熱,就像當年礙於恩娘;他無法肆無忌憚地火熱,他也很苦。得到這樣的邏輯,她自認為被壓制了的火熱更火熱,更銷魂,她臉頰也燒了起來,垂下了頭。幾秒鐘後,她又抬起頭。

「我會找得到的。隨便你到哪裡。」她的眼睛又是一道流光,柔媚艷情,讓他幾乎可以推翻她一向安分的心性。他幾乎認為,她即便心是安分的,身子也是野的,比他還野。比他總在嚮往的自由還要自由。

1958年的10月9日,整個監獄突然緊急動員,幹部們通知犯人們要在三個小時之內做好上路準備。去哪裡?不知道。所有的東西都帶嗎?帶得了的都帶上。結果很多東西被認為是帶不了的,比如張粹生的拖鞋、睡衣,比如陸焉識的書籍。書籍只允許他帶兩三本,其他的都扔下,由監獄當局轉交給家屬。焉識決定帶那套民國初年出版的《石頭記》。那套書上浸透了父親藏書的氣味,那就是他聞慣了的陸家的氣味。

三小時的準備變成了九個多小時。犯人們對於完全未知的轉監死磨硬泡,盡最大努力磨洋工,一個團的警備部隊荷槍實彈押送,也無法使犯人們動作快起來。到了傍晚,雨來了,從監獄到火車站的路僅有十來公里,犯人們卻走了近三個小時。一列悶罐車停在離站台一公里的倉庫區,押送人員手裡提着馬燈領隊上車。所有的警備士兵三步一哨沿鐵路站開。

焉識爬上火車,一股熱烘烘的騾馬體嗅撲在臉上。這是拉騾馬過來的列車。他轉過身來,想尋找同監號的張粹生,突然覺得自己瞥見了什麼。與其是他瞥見,莫如說是直覺的雷達掃描到一個熟悉身影。隔着四五道鐵軌,隔着鐵絲網,黃黃的路燈下立着個穿農家蓑衣的身影。細雨從天上落下一層紗,讓他認為發生了幻視。婉喻不會那麼瘋的,趕到絕對秘密的啟程地來。他驚壞了,立刻忘了尋找張粹生,側身擠到一個小窗口。

他拉開小窗口的鐵窗蓋,那個身影似乎算好他會朝小窗方向移動,便也跟着移動了幾步。現在他看清了,是婉喻。他在窗口站了一會,又逆着一團亂的人群劃拉着,再次來到門口。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想做的事很蠢:他想跳下車。跳下車做什麼?去跟婉喻跳腳發火,說她野得沒邊了,命也不要了?還是跳下車魚死網破地迎着她跑過去?

他是被一個看守當胸一掌推回來的。看守大張着嘴在對他喊叫什麼,嘴張得那麼大,把他的眼睛鼻子都擠小了,擠到額頭上去了。他隨便看守去吼他罵他,心裡在想另外一回事:婉喻是怎麼知道犯人們轉監的出發時間和地點的?……難道她上次探監之後就沒有走?一直潛伏在監獄附近?那麼她潛伏了八天!她到底在哪裡潛伏的?他想起她縮回緊拉他小臂的手,眼睛中流光一閃:「我會找得到的。隨便你到哪裡。」

焉識的面前,兩扇鐵門拉攏,鐵門閂沉重地插上。鐵門閂有嬰兒的胳膊粗。那是鎖大牲口的門閂。

火車在半夜才開動。他恍恍惚惚地抓着一根鐵杆子站在車廂里,站了多久也忘了。等他站不動了,四下看看,想找個地方坐下,已經沒有地方了。犯人們全躺下睡着了,大多數人的枕頭就是離開監獄前發的五個羅宋麵包。他連腳都拔不出來,因為一張臉緊貼他的腳面睡得死沉死沉。一盞馬燈晃蕩在車廂中央,不久前它的光亮下面是發呆無聊的牲口面孔,現在它一視同仁地照耀着上百張人面,焉識搞不懂為什麼一當囚犯就有了一張不乾不淨、不堂不正的面孔。再過一會兒,牲口氣味淡了,人的氣味濃上來。陸焉識發現,相比聚集成眾的人,牲口並不難聞。

火車開了半夜一天才第一次發水。發水的時候車門打開一條縫,犯人們從那條縫裡把自己的茶缸或水壺由押車的幹警傳遞下去,裝了水再傳遞迴來。焉識擠到門口,從人縫和門縫向外看,看到的是遠處近處的深秋稻田,一窪窪的泥水,每一片小小的水面上都映着一片非雨非晴的灰白天空。他一驚,縮回身體。他想看什麼?想再次看到那個眼熟的身影?他巴望她一直陪他陪下去?他什麼時候巴望過她的陪伴?

有時悶罐車在不知名的地方停下來後,火車頭就開走了。誰也不知道為什麼停下,停多久。焉識便會做孩子的白日夢:列車無期的停頓給婉喻贏得了時間;婉喻可以追上來了。於是停車時間越長,他越興奮,也越緊張,心在和婉喻一塊追趕似的。一旦火車頭掛上來,再次拉着悶罐車慢慢開拔,他的心會往下一沉:婉喻又被甩掉了。婉喻是無法追蹤這列行跡秘密的火車的,這點他很清楚,但他相信婉喻是有這種妄想的;她的妄想美好而大膽,一直追隨裝載着他的這列火車。

就在那一刻,他意識到他愛婉喻。婉喻自己認識到的那一點寡趣乏味,不礙事啊,無傷大雅,他愛了她這個整體,就什麼都是好的了。正因為她的尋常和安靜,以及那點寡趣和乏味,她偶然的那些小水妖般的風情流盼才珍奇,才宛若神鬼附體。她其實是摸不着底的。他不知道她究竟可以瘋成什麼樣,野成什麼樣,也許她自己也不知道。

悶罐車開了三天,焉識靠着車壁,閉着眼睛,睡睡,醒醒。途中已經有人死了;病死的,渴死的,或是死於抑鬱悲哀的,所以騰出了一點空間。到了第四天,列車在一個小站上停下。這是甘肅地界了,風冰冷堅硬,每節車皮派兩個犯人去車站的機井打水。剛打了兩桶水,水就抽不上來了。接下去的路程,全列車的犯人要靠這兩桶水活命。焉識是被指派的兩個打水人之一。等他拎着空桶,跟在擔着兩桶水的犯人後面回到站台上的時候,每一節車的門口都擠滿茶缸、飯盒、水壺。一個幹警叫喊:誰也不准鬧,不准亂!每人都會有一口水,輪流來……列車首部和尾部的犯人看見中間幾節列車的犯人先得到了水,便大聲抗議起來。尾部的一群犯人竟然跳到站台上,向所剩不多的水百米衝刺。列車首部的人看見尾部的人行動在先,便也跳下車來,撲向水桶。十幾隻哨子同時吹出急促的短音,伴隨着劈叉了的嗓音的叫喊:所有犯人們立刻回到車裡去,不然就當逃跑論處!人們都喪失了聽覺,乾渴是一切後果中最壞的後果,任何下場都比活活渴死要好。幹警和士兵們進入了備戰,眨眼間就封鎖了小車站。列車上的緊急電話也搖通了,距離此地三公里的工兵團正在集合,很快就會趕來增援。

焉識仗着高個頭,一眼看出去,站台都黑了,一大片着黑衣的脊樑起伏拱動。真是一個可怕的集體,假如能齊心一致,那些全副武裝的解差們是不可能擋住他們的。

工兵團的士兵們乘着卡車到達,黑了的站台開始轉黃。哪裡都是黃軍帽,黃軍裝,黃河決堤一樣淹沒了黑色。免不了發生皮肉和金屬的衝撞,槍托砸在肉上、骨頭上的悶響,正面人物對着反面人物的呵斥叫罵,反面人物朝着正面人物的慘叫求饒……焉識也挨了莫名其妙的兩槍托。這個時候,什麼都講不清了,想不想造反,先給兩下子再說。其實就是為一口水,撲滅一下喉嚨里的焦渴,沒有一個人的企圖超出生物的最初級需求。

一場平叛結束了。年輕的解放軍士兵個個是打了勝仗的樣子。着黑衣的軀體大部分都瘸了歪了,被扔上列車。人群徹底散開後,顯出地上躺着的五六個人,其中四個已經死了,不是搶水就是混戰的犧牲。死者之一是張粹生。

焉識此時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張先生在車上一直找你。昨天還問我看見你沒有。」說話的人叫劉國棟,一臉大鬍子。

焉識後悔極了。上車的時候他跟張粹生被人擠散,之後他的腦筋一直被婉喻占據,沒顧上去找張粹生。他記得張粹生跟他說過的最後一段話。那是他們轉監的中午,他拿出婉喻帶來的油浸蟹黃請張粹生吃。張粹生說:「我爹爹最喜歡吃王寶和的螃蟹宴。」他爹爹是上海的一個不小的資本家。「伊就是太想不開,一輩子賺那麼多錢,也捨不得放開吃一次螃蟹宴,都是吃請。你的家主婆對你真好。」

他們悶罐車走了五天,才到達目的地。幹警和士兵吆喝犯人們下車時,大家都互相打聽到了的這個地方是哪裡。有人不知從哪裡得知了消息,邊小聲傳開:「西寧城外。」

「你來過此地嗎?」有人問。

被問的人茫然地搖搖頭。

當天中午,運輸部隊派來了幾百輛「嘎斯」大卡車,把犯人們裝上去。走了一陣,路就沒了,車輪下出現了枯得發白的草。往後看,往前看,「嘎斯」們在草里忽上忽下,如同在草海行船。犯人們恐懼地互相看看:他們被弄到這自古無路的地方到底會幹什麼?

橫來的風帶着細小的雪花,落在草的大漠裡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