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第五部 讓·瓦爾讓 第三卷 污泥,卻是靈魂 · 十 線上閱讀

輕生的孩子回家

每次路面顛簸一下,從馬里於斯的頭髮就掉下一滴血。

當出租馬車來到髑髏地修女街六號時,天完全黑下來。

沙威頭一個下地,看了一眼,證實大門上面的門牌號,抬起沉重的鐵門錘,門錘按古老方式裝飾着互相角斗的山羊和林神;他重重地敲了一下。門打開一點,沙威把它推開。看門人露出半身,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手裡拿着一支蠟燭。

樓里居民都睡覺了。瑪雷區的人睡得早;尤其在暴動的日子裡。這個老街區的善良居民被革命嚇壞了,像孩子一樣,聽到妖怪來了,便躲進睡眠中,趕快把腦袋藏在毯子下。

讓·瓦爾讓和車夫把馬里於斯從馬車裡拖出來,讓·瓦爾讓托住腋窩,車夫抓住腿彎。

讓·瓦爾讓這樣抬着他,一面把手伸到裂開大口子的衣服里,摸到胸脯,證實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心臟甚至跳得不那麼微弱了,仿佛馬車的顛簸促使生機恢復一點。

沙威盤問看門人,用的是官方對叛亂者的那種聲調。

「有人叫吉爾諾曼嗎?」

「是這兒。您找他有什麼事?」

「把他的外孫送回來了。」

「他的外孫?」看門人痴呆呆地說。

「他死了。」

讓·瓦爾讓衣服又破又髒,走到沙威後面,向看門人搖搖頭,而看門人有點厭惡地望着他。

看門人不明白沙威的話,也不明白讓·瓦爾讓的搖頭。

沙威繼續說:

「他參加了街壘戰,現在人在這兒。」

「參加了街壘戰!」看門人叫起來。

「他去送死。您去叫醒他的外祖父。」

看門人動也不動。

「快去呀!」沙威又說。

他還加上一句:

「明天這兒要送葬了。」

在沙威看來,大街上通常發生的事要明確分類,這是初步的預測和監視,每種意外情況都要分檔;可能發生的事以某種方式放在抽屜里,到時候根據情況拈來便是,數量各不相同;大街上有吵鬧、暴動、狂歡、送葬。

看門人只叫醒了巴斯克。巴斯克叫醒了尼科萊特;尼科萊特叫醒了吉爾諾曼姨媽。至於外祖父,則讓他睡覺,認為他總是未卜先知。

把馬里於斯抬到二樓,沒讓樓里的其他人發覺,把他安置在吉爾諾曼先生前廳的舊長沙發上;巴斯克去找醫生,尼科萊特打開衣物櫃,讓·瓦爾讓這時感到沙威觸到他的肩膀。他心裡明白,於是下樓,沙威緊隨其後。

看門人帶着夢遊的惶恐,注視他們離開,像看見他們來到時一樣。

他們登上出租馬車,車夫也回到座位上。

「沙威警官,」讓·瓦爾讓說,「請允許我再做一件事。」

「什麼事?」沙威粗暴地問。

「讓我回一趟家。然後隨便您怎麼處置我。」

沙威沉默了半晌,下巴縮進禮服領子裡,然後他拉下前面的玻璃。

「車夫,」他說,「武人街七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