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第四部 普呂梅街的牧歌和聖德尼街的史詩 第十一卷 原子同風暴親如兄弟 · 二 線上閱讀

加弗羅什往前走

在大街上,手裡揮舞一把沒有扳機的手槍,作用很大,加弗羅什感到每走一步,勁頭都在增加。他斷斷續續唱起《馬賽曲》,高喊道:

「一切都好。我的左手痛得厲害,我給痛風折騰夠了,但我很高興,公民們。資產者只得硬撐着,我要給他們打噴嚏,噴給他們幾首顛覆性的歌。密探是什麼?是狗。媽的!對狗不要失敬。而且我很想讓我的手槍有隻狗〔1〕。我從林陰大道過來,朋友們,燒熱了,開鍋了,用文火燉,該撇去沫了。男子漢,向前進!讓污血灌滿田壟!我要為祖國獻出生命,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姘頭,納-依-尼,完了,是的,尼尼!不過無所謂,快樂萬歲!我們戰鬥吧,媽的!我受夠了專制主義。」

〔1〕 法語中狗和扳機是同一詞。

這時,一名國民自衛軍的槍騎兵經過,他的馬摔倒了,加弗羅什把手槍放在馬路上,扶起那個漢子,並扶他上馬。然後,他撿起手槍,繼續上路。

在托里尼街,一片安寧、寂靜。瑪雷區特有的麻木,與周圍的喧囂恰成對照。四個長舌婦在一家門口聊天。蘇格蘭有巫婆三重唱,而巴黎有長舌婦四重唱;在阿莫伊荒原上,有人對麥克白說:「你將為王,」在博杜瓦耶十字路口,也有人對拿破崙說這句話,同樣陰森可怕。這幾乎是一樣的烏鴉聒噪。

托里尼街的長舌婦只關心她們的事。其中三個是看門女人,一個是背簍子、拿鈎子、拾破爛的。

她們四人仿佛站在暮年的四隻角,即衰老、凋殘、敗落和淒涼。拾破爛的女人低聲下氣。在這個狂風陣陣的世界上,拾破爛的女人肅立致意,看門女人保護他人。這是因為牆角油水的多寡,取決於看門女人倒垃圾時的興致。掃帚下面也會有善心。

這個背簍子拾破爛的女人知道感恩圖報,她對三個看門女人滿臉堆笑!她們閒聊這類事:

「啊,您那隻貓總是很兇嗎?」

「我的天,貓嘛,您知道自然是狗的敵人。抱怨的倒是狗。」

「人也是這樣。」

「不過,貓身上的跳蚤不跳到人身上。」

「狗不麻煩,但是危險。我記得有一年,狗太多了,不得不拿到報上討論。那時節,杜依勒里宮有大綿羊拉羅馬王的小馬車。您記得羅馬王嗎?」

「我呀,我更喜歡德·波爾多公爵。」

「我呢,我認識路易十七。我更喜歡路易十七。」

「肉真貴,帕塔貢大媽!」

「啊!別對我提起這個,肉店真可惡。該千刀萬剮。只給你肉骨頭。」

這時,拾破爛的女人插進來了:

「太太們,生意不景氣。垃圾堆可憐巴巴的。什麼東西也不扔,吃光了。」

「有比您更窮的,瓦古萊姆家的女人。」

「啊,不錯,」拾破爛的女人恭敬地回答,「我呢,我還有個職業。」

停了半晌,拾破爛的女人頂不住愛炫耀這種屬於人的本質的需要,又說:

「早上回家時,我整理簍子,挑三揀四(大概是說挑選一下)。房間裡一堆堆東西。我把破布放進籃里,菜根什麼的放進小桶里,衣物放進壁櫥里,毛料放進我的五斗櫃裡,廢紙放在窗腳下,能吃的好東西放進我的盆子裡,碎玻璃放到壁爐里,破鞋放在門後,骨頭放到床底下。」

加弗羅什站在背後傾聽:

「老太婆,」他說,「你們談國事幹什麼?」

四張嘴組成排炮,向他射擊。

「又是一個無賴!」

「他殘缺不全的手拿着什麼?一把手槍!」

「要幹什麼,這個小叫化子!」

「他們不推翻政權,就不會安寧。」

加弗羅什不屑一顧,作為報復,只張開手,用拇指頂起鼻尖。

拾破爛的女人叫道:

「可惡的叫化子!」

剛才替帕塔貢大媽回答的女人,拍起巴掌,氣憤地說:

「準保要鬧事了。我家旁邊那個留山羊鬍子的搗蛋鬼,我看到他天天早上經過,胳臂挎着一個戴紅帽子的姑娘,今天我看見他經過,胳臂挎着一支槍。巴舍大媽說,上星期,有過一次革命,在……在……在……什麼地方?在蓬圖瓦茲。還有,你們看到了,這個淘氣包,拿着一把手槍!好像塞萊斯坦布滿了大炮。仁慈的天主啊,當年我看到可憐的王后坐在囚車裡過去,那時什麼災難沒有啊!眼下剛過上點安生日子,這些無賴卻窮折騰,鬧得天翻地覆,你叫政府怎麼辦呢?這一來煙草又要漲價了。壞事干盡!壞蛋,我一定會看到你上斷頭台!」

「你在喘粗氣,我的老媽媽,」加弗羅什說。「擤一下你的長鼻子吧。」

然後他揚長而去。

他走到帕維街時,又想起那個拾破爛的女人,來了一段獨白:

「你侮辱革命者可是錯了,牆腳大媽。這把手槍,是為了保護你的利益。這是讓你的簍子裡有更多好吃的東西。」

突然,他聽到身後有響聲,原來是看門女人帕塔貢在跟隨他,對他揮舞拳頭,一面喊道:

「你不過是個私生子!」

「這個,」加弗羅什說,「我才不在乎呢。」

過了一會兒,他經過拉莫瓦尼翁飯店。他發出這個號召:

「出發去戰鬥啊!」

他感到一陣憂傷。他以責備的神情瞧着手槍,仿佛想感化它似的。

「我出發了,」他對手槍說。「而你呢,你發不出去。」

一條狗可以轉移他對另一條狗(扳機)的注意。一條瘦骨嶙峋的捲毛小狗碰巧經過。加弗羅什憐憫起來。

「我可憐的圖圖,」他對狗說,「你吞了一個酒桶,只見你全身是桶箍。」

然後,他朝聖熱爾維-榆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