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第三部 馬里於斯 第六卷 雙星會 · 二 線上閱讀

LUX FACTA EST》〔3

3〕拉丁文,「光合作用」。

第二年,就在讀者看到的這個故事的發展階段,馬里於斯也不太清楚為什麼,到盧森堡公園散步的習慣終於中止,他有半年左右沒有踏上這條小徑。後來有一天,他舊地重遊。這是一個寧靜的夏日上午,馬里於斯興致很高,在晴朗的日子裡,人總是這樣。他覺得心裡百鳥啼囀,像平時聽到的那樣,而且有片片藍天,像透過葉縫看到的那樣。

他徑直走向「他的小徑」,走到盡頭時,他看到那兩個熟悉的人仍然坐在同一條長凳上。只不過,他走近時,男人是老樣子;但他覺得不再是那個姑娘。眼下他看到的少女高大、漂亮,正處於女人具有最迷人的一切形態,又還融合孩子最天真的各種魅力;這一純粹的時刻轉瞬即逝,只有三個詞能表達出來:十五歲。美妙的栗色頭髮間有金絲,腦門像是大理石的,臉頰仿佛一瓣玫瑰,紅里透白,白里顯紅,嘴巴有模有樣,笑聲像閃光一樣、話語像音樂一樣從中逸出,拉斐爾會把這顆腦袋畫在聖母馬利亞的像上,讓·古榮〔4〕會把她的脖子塑在維納斯的雕像上。那張光彩照人的臉什麼也不缺,惟獨鼻子不夠美,僅僅好看而已;不直也不彎,不是意大利式,也不是希臘式;這是巴黎人的鼻子;就是說有點風趣、秀氣、不規則、純潔,令畫家失望,而令詩人着迷。

〔4〕 古榮(1510—1566),法國雕塑家、畫家、建築家,法國文藝復興時期的代表之一。

馬里於斯走過她身邊時,看不到她始終低垂的眼睛。他只看到栗色的長睫毛投下暗影,充滿羞澀。

這並不妨礙美麗的孩子一面傾聽白髮人對他說話,一面微笑,這笑盈盈加上耷拉着眼睛,再美妙不過了。

起初,馬里於斯暗忖,這是同一個男人的另一個女兒,無疑是第一個的姐姐。但是,當他不變的散步習慣第二次把他引回到長凳旁邊時,他仔細地觀察她,發覺是同一個姑娘。半年內小姑娘變成了少女;如此而已。這種現象最常見不過了。姑娘們會在一瞬間開放,驟然變成玫瑰。昨天還是孩子,被扔在一邊,今天卻發現她們能攝人心魄。

這一個不單長大了,她出落得極其俏麗。正如四月里三天就能讓有些樹繁花滿枝,半年就足以讓她披上艷麗的容貌。她的四月來臨了。

有時能看到一些人,又窮又平庸,似乎醒了過來,突然從貧困變得豪富,揮霍無度,光彩奕奕,紙醉金迷,慷慨大方。這是因為有年金進賬;昨天到期了。少女領到了她半年一付的利息。

再說,這不再是戴着長毛絨帽子,穿着粗呢連衣裙、學生鞋,雙手紅通通的寄宿生了;趣味隨着美麗而至;她穿着樸素、華貴而高雅,毫不矯揉造作。她穿一件黑色錦緞連衣裙,同樣料子的披肩,白縐呢帽子。她的白手套展現出手的纖細,手在把玩一把中國象牙陽傘的柄,她的緞子輕便靴勾勒出她小巧的腳。從她身邊經過時,她的衣衫散發出沁人心脾的嫩香。

至於男人,他始終是老樣子。

馬里於斯第二次來到她身邊時,少女抬起眼皮。她的眼睛是深沉的蔚藍色,但在這迷濛的藍色中,還只是一個孩子的目光。她無動於衷地望着馬里於斯,仿佛看着在槭樹下奔跑的小男孩,或者在長凳投下陰影的大理石花瓶;馬里於斯則繼續散步,考慮別的事。

他在長凳邊又經過了四五次,少女坐在那裡,他甚至沒有把目光投向她。

隨後幾天,他像往日那樣回到盧森堡公園;像往日一樣,他看到了「父女二人」,但不再加以注意。她以前長得醜,他沒有想她,如今她長得漂亮,他也沒有想她。他總是挨近長凳經過,她坐在那裡,因為這是她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