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 · 考坡菲:第五十九章 倦遊歸來 · 2 線上閱讀

「真沒想到,」特萊得說,「你回來的時間,離你按理應該回來的時間,就差了那麼一丁點兒,我的親愛的老小子,結果你就沒趕上參加那個典禮!」

「什麼典禮呀,我的親愛的特萊得?」

「噯呀呀,我的老天!」特萊得像他往常那樣把眼睛睜得大大地喊道,「難道你沒收到我最後給你的那封信嗎?」

「要是裡邊提到典禮的話,那可毫無疑問並沒收到。」

「嗨,我的親愛的考坡菲,」特萊得一邊說一邊用雙手把他的頭髮抓得都直豎起來,然後又把兩手放在我的兩個膝蓋上,「我結了婚了!」

「結了婚了!」我歡欣喜樂地大聲喊道。

「哎喲喲,可不結了婚了!」特萊得說,「由霍銳斯法師主婚——和蘇菲——結了婚了——在戴芬郡。嗨,我的親愛的老小子,她在窗簾兒後邊哪!你瞧!」

就在他說這話的時候,那個世界上最招人疼的女孩子嘴裡笑着,頰上紅着,從她那藏身之處跑出來了,把我嚇了一跳。我相信(我不由自主地當場就說)全世界上,從來也沒見過比她更高興、更溫婉、更忠實、更快活、更光彩照人的新娘子了。我按照老朋友所應該的樣子吻她,同時全心全意、實心實意祝他們快活如意。

「啊呀呀,」特萊得說,「這番久別重逢,多讓人高興啊!你真黑得厲害,我的親愛的考坡菲!噯呀呀,我太高興啦!」

「我也是一樣,」我說。

「我敢保我也太高興啦!」蘇菲滿頰紅着、滿臉笑着,說。

「咱們都是要多高興就多高興!」特萊得說。「就連那幾位姑娘也都高興。噯呀,說真箇的,我把她們給忘了。」

「把誰給忘了?」我問。

「那幾位姑娘啊,」特萊得說。「蘇菲的姊妹兒啊。她們都在我們這兒住着哪。她們來到這兒,見識見識倫敦。實在的情況是,剛才——上樓的時候摔了一跤的是你吧,考坡菲?」

「正是我,」我大笑着說。

「那麼,我告訴你吧!你上樓摔倒了的時候,」特萊得說,「我正和那幾位姑娘一塊你追我趕、鬧着玩哪。實在的情況是,我們正玩『貓逮耗子』〔4〕哪。可是因為這是不好在威斯敏斯特大廳〔5〕乾的,又因為她們要是讓打官司的主兒看見了,會顯得有失法界的體面,所以她們撒腿就跑了。現在她們正——聽咱們哪,這是我敢斷言的。」特萊得說,同時往另一個屋子的門那兒看。

〔4〕 英國一種兒童遊戲。一人站在中間,四角各站一人,互相挪動位置,在四人挪動位置時,中間的人試捉之。

〔5〕 在國會之西,與國會相聯。英國歷史上最有名之大案,如查理第一之受審被判死刑,多在此審判。現用作國會之門廳。

「我很抱歉,」我又重新大笑起來說,「竟這樣把你們攪散了。」

「噯呀呀,」特萊得極為高興地打斷我的話頭說,「要是你看到她們在你敲門以後,先是跑開,跟着又跑回來,拾她們頭髮上掉在地上的梳,接着又像發了狂瘋似地跑去,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我愛,你去把那幾位姑娘叫來,好嗎?」

蘇菲步履輕捷地跑去。我們聽見,她剛一進隔壁的屋子裡,就迎頭聽到一陣哄堂大笑。

「真是富有音樂性,對吧,我的親愛的考坡菲?」特萊得說。「聽起來真叫人心情愉快。讓這些老舊的屋子都滿室生輝。你知道,對於一個一直不幸得獨身過日子的光棍說來,這真美快無比,真令人陶醉。可憐的小傢伙們,蘇菲一結婚,她們可都如失左右手一樣——我跟你毫不含糊地說,考坡菲,她現在是、她一向都是、最招人疼的女孩子!——所以,現在我能看到她們興致這樣高,我那份滿意,就簡直地沒法說了。在女孩子隊裡混,真是一樁十分令人愉快的事兒,考坡菲。那跟法界職業完全無關,但是那可真令人愉快。」

我看出來,他有點結巴起來,並且出於體貼我,害怕他說的話,會惹我難過,所以我很誠懇地表示了我同意他的說法,這顯然使他大為釋懷,大為高興。

「不過,」特萊得說,「說真箇的,我的家務安排,可鬧到歸齊,還是完全不合當律師的體統,我的親愛的考坡菲。就連蘇菲住在這兒,都不合當律師的體統。但是我們可又沒有其他住的地方。我們這是縱一葉之扁舟而浮於汪洋之大海,但是我們可有充分準備過苦日子。而蘇菲又是一個超群逸眾的好管家!你要是一聽說,那些姑娘們都是怎樣塞在這兒的,你就要大吃一驚。我就敢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怎麼弄的。」

「她們幾位姑娘都跟你住在一塊兒嗎?」我問。

「老大,那個美人兒,在這兒,」特萊得放低了嗓音帶着說體己話的神氣說,「那就是凱洛琳。還有莎蘿也在這兒——你知道,那就是我跟你提過、脊骨有毛病的那孩子。現在好得多了!還有那兩個頂小的,蘇菲給她們當老師的,也在這兒。還有露易莎,也在這兒。」

「真箇的!」我喊道。

「真箇的,」特萊得說。「現在這一套——我說的是房間——只有三個屋子,可是蘇菲用奇方妙術給她們安置得好好的,所以她們睡得要多舒服就多舒服。三個在那面那個屋子裡,」特萊得往那個屋子指着說,「兩個在這兒這個屋子裡。」

我不禁左右環顧,想找一找那個可供特萊得先生和特萊得太太安身的地方。特萊得明白了我的意思。

「哦!」特萊得說,「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我們準備過苦日子嗎!我們上個星期就在這兒的地上臨時搭鋪。不過在樓頂上還有一個小屋子——一個很叫人可心的小屋子,你上去一看就知道了——蘇菲為了讓我出其不意高興一下,親手把屋子裱糊了,現時我們倆就在那個屋子裡睡。那是一塊頂呱呱吉卜賽式的小地方。在那兒能看到很多外邊的光景。」

「那麼你到底還是如願以償地結了婚了,我的親愛的特萊得!」我說。「我聽了,就別提有多高興啦!」

「謝謝你,我的親愛的考坡菲,」我們又一次握手的時候他說。「真的,我是要多高興就多高興。你瞧,這兒就是你那個老朋友,」特萊得一面說,一面朝着花盆和花台,得意洋洋地直點頭,「那兒就是那個帶大理石面的桌子!所有別的家具,都只能是樸素、適用的就完了,這是你可以看得出來的。至於銀餐具,哎喲喲,我們連一把銀茶匙還都沒有呢。」

「所有的東西還都得費力氣去掙啊,是不是?」我愉快地說。

「確實不錯,」特萊得回答說,「所有的東西還都得費力氣去掙。當然,我們也有些可以叫做是茶匙的東西,因為我們茶里加上糖,總得攪的呀。但是它們可只不過是不列顛金〔6〕的罷了。」

〔6〕 錫和純銻的合金,像銀。

「那樣的話,以後弄到銀子的,那銀子就要顯得更亮了,」我說。

「我們也正這樣說!」特萊得喊着說。「你看,我的親愛的考坡菲,」他又把嗓音降到說體己話的調子,「在我發表了為捷普斯控威格澤一案的假定辯護〔7〕以後(這個辯護對我當上律師幫了不少忙),我去到戴芬郡,和霍銳斯法師進行了一次嚴肅的私人談話。我從頭到尾,詳細地敘說了蘇菲——我敢跟你毫不含糊地說,考坡菲,她是最招人疼的女孩子!——」

〔7〕 原文Doe dem.Jipes versus Vigzel l。Jipes versus Vigzell為捷普斯控威格澤,一個訟案;Doe可能是John Doe,法庭假設人名。這兒的辯護,可能是候補律師要進行的表演之一。未能確定,留此待證。

「我也認為毫不含糊,她是個最招人疼的女孩子,」我說。

「她確實是個最招人疼的女孩子,」特萊得打斷我的話頭說。「不過我恐怕我的話走了題了。我跟你提霍銳斯法師來着,是不是?」

「你說你從頭到尾詳細地敘說了——」

「一點不錯!——敘說了蘇菲和我怎樣已經訂了婚有很長的時間了,蘇菲又怎樣在她父母的應允下,很願意——簡短地說吧,」特萊得像往常那樣坦率地微笑着說,「在我們只能用得起不列顛金家具這種現狀下,和我一塊兒過起日子來。就是這樣。然後我對霍銳斯法師提出我的意見,請他考慮——他是一個頂了不起的牧師,考坡菲,他應該當主教才是;再不,至少他的收入應該夠維持生活的,不至於捉襟見肘才是——我對他提出意見說,假如我能打破現在的難關,而一年能掙到,比方說,二百五十鎊;同時我能相當清楚地看到下一年也能掙到這個數目,或者比這個再多一點,另外再能備好一個像現在這樣陳設簡單的小地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蘇菲和我就要結婚了。我冒昧地說,我們已經耐心等待了好幾年了;還說,蘇菲在她家裡特別頂事,這種情形不應該反倒使她那慈愛的父母成為她成家立業的障礙——你看出這種意思來啦吧?」

「當然不應該,」我說。

「聽到你也這樣想,我很高興,考坡菲,」特萊得回答我說,「因為,我這話絕沒有歸罪於霍銳斯法師的意思,不過我可總認為,做父母的、做兄弟的、或是諸如此類的什麼人,在這類事情上,往往是相當自私的。哦!我還點出來,說我最誠懇的願望就是能對這個家庭有好處;只要我在這個世路上能有發展,而他一旦發生了什麼不測——我是指着霍銳斯法師說的——」

「我明白,」我說。

「——也是指着克魯勒太太說的——那時候,我要是能夠做他們家那些姑娘的父母,那就是我最大的願望得到滿足了。他以一種值得稱讚的態度答應了我,這使我在心裡覺得非常愜意,而且自動地替我去勸克魯勒太太,叫她同意這種安排。這樣一來,他們可惹了好大麻煩了。它從她的腿上往上攻到胸膛,又從胸膛往上攻到腦袋——」

「什麼這樣直往上攻啊?」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