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 · 考坡菲:第五十四章 虧空負累 · 3 線上閱讀

「想過不止一次了!我一點也不膽怯,特洛烏;我覺得成功一定有把握。這兒有許多人都認識我,都待我很好,這一點我是肯定的。你不要信不起我。我們所需要的並不太奢。要是我把這所親愛的老房子租出去,再辦一個學校,那我就能既於人有用,又於己快活。」

她那高興的聲音里,那樣熱烈,而又那樣安詳,首先鮮明地使我想起這所嫡親親的老房子來,跟着又使我想到我那所冷清清的小房兒來,因此我滿心激動,口不能言。特萊得就有一時,假裝在文件中間,忙忙碌碌找這個找那個。

「現在,特洛烏小姐,」特萊得說,「該談一談你的財產了。」

「唉,特萊得先生,」我姨婆嘆了一口氣說,「關於我的財產,我要說的只是一句:要是這筆財產都沒有了,我決不會受不住,要是並非沒有了,那我願意把它弄回來。」

「那筆財產,我想,本是八千鎊,都是整理公債券〔3〕,是吧?」

〔3〕 整理公債:英國公債之一種。

「正是!」我姨婆答道。

「可是我算來算去,還是不過個五字,」特萊得帶出惶惑不解的神氣來說。

「你的意思是說,不過五千?」我姨婆用異常鎮靜的樣子問道,「還是五鎊?」

「五千鎊,」特萊得說。

「就是那麼多,」我姨婆說。「我把公債券賣掉了三千鎊。在這三千鎊里,我用了一千鎊,來付你的學徒金,特洛,我的親愛的,剩下的兩千鎊,我就留在身邊;我那五千鎊也弄沒了的時候,我認為頂好不要挑明了,說還有兩千鎊,而只算未雨綢繆,悄悄地把這筆錢保存起來,預備一旦有什麼急用。我想要看一看,你到底對於艱難困苦能不能應付,特洛;我看你應付得很有胸襟氣魄——你能堅持忍耐,能依靠自己,能刻苦自勵!狄克也和你一樣。先別跟我說話,因為我覺得我的精神有點頂不住了。」

看到她挺着腰板坐在那兒,兩手交叉,沒有人想到她會精神頂不住;不過她的自制能力卻是驚人的。

「那樣的話,我可以很高興地說,」特萊得樂得滿臉生輝地喊着說,「咱們把全部財產都弄回來了!」

「別對我祝賀,不論誰,都別對我祝賀!」我姨婆喊着說。「特萊得先生,你這話怎麼講哪?」

「你原來認為,你這筆錢都叫維克菲先生給濫用了,是不是?」特萊得說。

「我當然認為是那樣,」我姨婆說,「因此我就很容易能保持緘默,不肯聲揚。愛格妮,一個字都不要說!」

「這筆公債賣掉了,那是不錯的。他以給你作代理的權力把這筆公債賣掉了。不過是誰賣掉的,實際是誰簽的字,我就不必說啦。賣掉了以後,那個混蛋就撒謊對維克菲先生說——並且用數字對維克菲先生證明——這筆錢他拿到手裡(他說,他是根據維克菲先生總的指示),用來填補別的虧空和負欠,免得這些虧空和負欠露了餡兒。維克菲先生,在他手裡既然軟弱無力,毫無辦法,所以他明知道,這筆本錢早已經沒有了,可假裝着本錢還在,付了你幾次利息,這樣,就不幸當了騙局的幫手了。」

「並且後來到底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我姨婆補充說,「寫了一封信給我,瘋了一般的,不但給自己加了個搶劫財產的罪名,還加了別的連聽都沒聽見過的罪名。我收到這封信以後,有一天早晨很早的時候,去見了他一下,要了一支蠟燭來,把那封信燒了,告訴他,他要是有給我和他自己把錢弄回來的那一天,那他就把錢弄回來,要是沒有那一天,那他就得為他女兒起見,一點也別往外露——你們都別跟我說話,誰要是跟我說話,我就離開這兒!」

我們沒人吱聲,愛格妮只用手把臉捂起來。

「那麼,我的親愛的特萊得先生,」我姨婆待了一會兒,說,「你當真從他手裡把這筆錢硬摳出來了?」

「不錯,實際的情況是,」特萊得回答說,「米考伯先生把這個壞蛋滴水不漏,包圍起來,同時要是一個辦法不起作用,就另用許多新的辦法來制他,因此把他製得非把贓款都吐出來不可。有一樣情況很特殊,連我都沒想到。原來他摟這筆錢,與其說是由於滿足他的貪婪(其實那還是次要的),反倒不如說是因為他恨考坡菲。他明明白白地對我這樣說過。他說,他都能花那麼多的錢,來叫考坡菲受挫折,吃大虧。」

「哈!」我姨婆滿腹心事地把眉頭緊皺,對愛格妮看了一眼說,「這個傢伙這陣兒怎麼樣啦?」

「我不知道。他跟他媽一塊兒離開這兒了,」特萊得說。「他媽一個勁兒老嚷嚷,老哀告,老抖摟老底兒。他們一塊兒坐着去倫敦的一趟夜間驛車走了,走了以後,我可就再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情況了;只有一點,那就是,他走的時候,把他對我那份仇恨,肆無忌憚地表示了。他恨我那個勁兒,也不下於他恨米考伯先生。這在我看來,就是奉承我,像我對他說的那樣。」

「你認為他還有錢麼,特萊得?」我問道。

「哦,啊,有錢,我想他還有錢,」他嚴肅莊重地搖着腦袋說。「我得說,他用這樣那樣辦法,往腰兜里揣了不少的錢,不過我認為,如果你有機會看一看他的所作所為,你一定會看出來,考坡菲,這個傢伙即便有了錢,也不會老老實實地不搗亂的。他這個傢伙就是虛偽的化身;不管他追求的是什麼,他總得走歪門邪道去追求才過癮。這就是他在外表上用謙恭卑賤的樣子拘束自己唯一的補償。因為他老在地上爬着去追求他這樣那樣小小的目的,所以他在地上不論碰到什麼,他都要把它放大了,結果是,他對於他在地上碰到介於他和他的目的之間的人,即便是最天真無邪的,他都要懷恨,都要懷疑。因此,他那種歪門邪道就要更加歪邪,還是不論多會兒,也不論什麼原因,甚至於並沒有任何原因。我們只要看一看他在這兒的歷史,」特萊得說,「就能知道這一點了。」

「他就是滅絕人性、卑鄙無恥的化身!」我姨婆說。

「這我得說,我不知道,」特萊得滿腹心事地說。「有好多人,如果存心非要卑鄙不可,那就可以非常卑鄙。」

「現在,再談一談米考伯先生吧,」我姨婆說。

「呃,我真得把米考伯先生再大誇而特夸一番,」特萊得興高采烈地說。「要不是因為他那樣長期孜孜不倦,持之以恆,咱們就永遠也不用想能做出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來。同時,我認為,咱們應該想一想,米考伯先生是怎樣為正義而主持正義的,因為,咱們別忘了,如果他替烏利亞·希坡保守秘密,那他能從烏利亞那兒得到什麼好處。」

「我也認為是這樣,」我說。

「現在,你說應該怎麼酬謝他吧?」我姨婆問。

「哦!咱們談到這個問題,」特萊得有一點不得主意的樣子說,「我恐怕我認為,在咱們對這個難題作法外的措置以前——因為這種措置,從頭到尾,都是屬於法外的——咱們把它作出措置以前,由於我沒法對各方面都兼包並舉,所以咱們得先把兩點除外,才是穩妥的辦法。米考伯先生從烏利亞手裡預支了好些工資,他給烏利亞立了好些欠帖什麼的——」

「啊,那些欠帖,咱們替他還清好啦,」我姨婆說。

「那是不錯的,不過我不知道這些欠帖都是什麼時候要被告發追還,也不知道這些欠帖都在什麼地方,」特萊得有點詫異的樣子,回答說。「我可以預先料到,從現在到米考伯出國這個期間,法院老要繼續不斷地對他出票拘捕、或者強制執行。」

「那樣的話,法院就要繼續不斷地執行釋放、解除強制。」我姨婆說。「欠帖上一共有多少錢?」

「呃,米考伯先生把這幾筆虧空負累——他管這些債務叫虧空負累——他把這些虧空負累,都鄭重其事地記在一個本子上,」特萊得微笑着回答說。「他結算了一下,一共是一百零三鎊五先令。」

「現在,咱們包括這幾筆欠款在內,該給他多少?」我姨婆說。「愛格妮,我的親愛的,咱們兩個怎麼樣分擔,以後再說。現在先說說,咱們該給他多少?五百鎊怎麼樣?」

特萊得和我,一聽這話,一齊插言。我們兩個都一致認為,給他一筆小一點的數目,他欠烏利亞的錢,每次來討,都給他還了,不過這不必跟米考伯先生先算作條件。我們建議,米考伯先生一家的旅費和裝備,由我們負擔,再給他一百鎊現款。米考伯先生,關於還我們給他墊付的錢,得認真不苟地訂立契約;因為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覺得他負有責任,於他有益,除了這種建議以外,我又另外作了一種建議,那就是:我把米考伯先生的為人和歷史,都對坡勾提先生說明白了,因為我知道,坡勾提先生那個人確實可靠;我們另外再接濟米考伯先生一百鎊,這筆錢先悄悄地交給坡勾提先生,由他斟酌情況,再轉交米考伯先生。同時我又提議,我得把坡勾提先生的經歷,擇其中我認為應該說的或者必須說的,私下裡告訴米考伯先生,好引起米考伯先生對坡勾提先生的關切。這樣一來,叫他們互相影響,互相關照。我們大家對於這種看法都非常贊同;我還可以在這兒一下都說一說,那兩位當事的主人,以後也都誠心誠意,和睦協調,互相影響,互相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