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 · 考坡菲:第四十一章 朵蘿的姑姑們 · 3 線上閱讀

我那時候,當然不懂得,這些話是指着那位害單相思的批治先生假設的平生說的;但是我從珂蘿莉莎小姐直點腦袋那種莊重態度上卻可以看出來,這些話里含有很重的分量。

「輕浮的——因為我把年輕人的愛和我剛才談的那種愛相比,我就得說,年輕人輕浮的——喜好,」萊薇妮婭小姐說,「就是泥土;和石頭比起來,就是泥土。就是因為這種喜好能不能持久不變,或者有沒有真正基礎,是很不容易知道的,所以我姐姐珂蘿莉莎和我才猶豫遲疑,不能決定採取什麼行動,考坡菲先生,還有這位——」

「特萊得,」我的朋友看到萊薇妮婭小姐看他,說道。

「對不起。我想,你就是內寺的成員吧,」萊薇妮婭小姐說,同時又斜着眼往信上瞧了一下。

「正是,」特萊得說,同時臉上不禁一紅。

這時候,我雖然還沒受到任何明白表示的鼓勵,但是我卻自己以為,我從這兩位身材瘦小的老姐兒倆身上,特別從萊薇妮婭小姐身上,看了出來,她們對於這種宜室宜家、其樂無窮的新鮮事件,都越來越感到強烈的興趣,都安心要把它儘量地發揮一番,都打算把它拍打愛寵;我從這種種情況里,看到了一線光明美好的希望。我覺得,我看了出來,萊薇妮婭小姐要是能給像朵蘿和我這樣一對青年男女監視護理,一定會感到非常滿意;我覺得,我看了出來,珂蘿莉莎小姐要是能夠看到她妹妹監視護理我們,能夠不論多會兒,在這個問題關於自己那一方面,想要插上一句半句,就插上一句半句,那她的滿意也不下於她妹妹。這種情況,給了我勇氣,叫我用激動強烈的言辭,表明我的愛情。我說,我愛朵蘿,不是我能說得出來的,也不是任何人能相信的;我說,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我怎樣愛她;我說,我姨婆、特萊得,不論誰,只要認識我,都知道我怎樣愛她,都知道我因為愛她,怎樣拼命地苦幹。我這話是不是真的,我求特萊得給我作證人。而特萊得呢,就一時之間,勇氣大振,好像投身國會辯論之中一樣,結果真是了不起;他用樸素無華、直截了當的詞句,切於實際、合於情理的態度,證明我所說的都是真的,顯然給了那兩位老小姐很好的印象。

「如果我冒昧大膽的話,我可以說,我這些話,都是拿一種對於這樣事也稍微有些經驗的資格說的,」特萊得說,「因為我跟一位年輕的小姐已經訂了婚了——這位小姐,姐兒十個,住在戴芬郡——又因為我看到,我們現在要結束訂婚的時期,還沒有可能。」

「特萊得先生,你也許可以證實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吧?」萊薇妮婭小姐說;她顯然在特萊得身上,找到了新的興趣。「那就是愛情是羞澀、畏怯、退縮不前的,它要等了又等那些話。」

「完全可以證實,小姐,」特萊得說。

珂蘿莉莎小姐看着萊薇妮婭小姐,鄭重地搖頭。萊薇妮婭小姐就如有會心地看着珂蘿莉莎小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萊薇妮婭妹妹,」珂蘿莉莎小姐說,「你用我的聞藥吧。」

萊薇妮婭小姐聞了幾下香醋精,精神稍微振作了,特萊得和我就十分擔心地在一旁看着;跟着萊薇妮婭小姐未免有氣無力地接着說:

「我和我姐姐,特萊得先生,對於你的朋友考坡菲先生和我們的侄女這種年輕人的愛慕,或者想象中的愛慕,究竟應該採取什麼辦法,很費過一番躊躇。」

「我們的侄女,也就是我們的兄弟佛朗西的女兒,」珂蘿莉莎小姐說。「如果我們的兄弟佛朗西的太太,在生前的時候,就認為請她的親戚到她家去吃正餐,是沒有什麼不妥當的(不過,她當然完全有權力自行其是),但是如果她請了我們,那我們這陣兒,也許可以對於我們兄弟佛朗西的孩子,更了解一些了。萊薇妮婭妹妹,請你接着說下去吧。」

萊薇妮婭小姐把我的信翻了一個個兒,為的是好把信上寫的地址姓名翻到她那一面,跟着用無腿單光眼鏡,看她在信上那一部分寫得整整齊齊的備考。

「我們認為,特萊得先生,」她說,「這種愛慕,我們得親眼看一看,是否經得起考驗,才好像是老成的辦法。這陣兒,我們對於這種愛慕,還什麼都不知道,因此我們也沒法判斷,究竟這番愛慕里,有多少是可靠的。因此,我們頂到現在為止,只允許考坡菲先生的請求,同意他到我們這兒來訪問。」

「我永遠也忘不了,兩位親愛的小姐,」我心上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嘴裡喊道,「你們對我的恩德!」

「不過,」萊薇妮婭小姐接着說,「——不過,我們願意把這種訪問,特萊得先生,在現在這個階段里,看作是對我們進行的。我們一定要小心,不能貿然就承認,說考坡菲先生和我們的侄女,這樣就算訂了婚。那總得等到我們有機會——」

「等到你有機會,萊薇妮婭妹妹,」珂蘿莉莎小姐說。

「好吧,就是這樣吧,」萊薇妮婭小姐嘆了一口氣,表示同意說——「那總得等到我有機會親眼看一看才成。」

「考坡菲,」特萊得轉到我這一面說,「我敢保,你一定要覺得,沒有比這個再合情合理、或者再貼體周到的啦吧。」

「沒有,」我喊道。「我深切地感到這一層。」

「這件事的情勢既然是這樣,」萊薇妮婭小姐又看了一下她的備考說,「同時他的訪問又既然只在這樣了解上看待,那我們一定得要求考坡菲先生,用他的君子一言,明明白白地給我們保證,說他跟我們的侄女,不論用什麼方式互相往來,都不能背着我們。他不管對於我們的侄女有什麼打算,要是不經過我們——」

「經過你,萊薇妮婭妹妹,」珂蘿莉莎小姐插了一句說。

「好吧,就是這樣吧,珂蘿莉莎!」萊薇妮婭小姐無可奈何的樣子同意答道——「要是不經過我——不得到我們的同意,都不能做。我們得把這個作為頂分明、頂鄭重的條件,不管怎麼,都不能變動。我們今天所以要求考坡菲先生同着一位親密的朋友到這兒來,」她說到這兒,朝着特萊得一歪腦袋,特萊得就朝着她一鞠躬,「就為的是對於這個問題,不要有什麼疑問或者誤解。如果考坡菲先生,或者你,特萊得先生,覺得對於答應這個條件有任何遲疑的地方,那我請你們用一些時間考慮考慮。」

我在大喜狂歡之下,熱烈地大聲說道,一分鐘的考慮都不必。我以最熱烈的態度,答應了她們的要求,叫特萊得作證人;同時對於我自己說,要是我會有絲毫不遵守這種諾言的時候,那我就是最沒有行止的傢伙。

「成啦,請不要再說啦!」萊薇妮婭小姐把手一舉說:「我們還不曾有幸能接見你們兩位紳士的時候,我們就商議好了,決定叫你們自己單獨待一刻鐘的工夫,好把這一點考慮一下。現在我們就跟你們告假啦。」

我對她們說,用不着考慮,但是沒有用處,她們非要按照限定的時刻退出去不可。因此,那兩隻小鳥兒,威儀儼然地蹦出去了,把我撂在屋子裡,一面接受特萊得的祝賀,一面覺得就像身入極樂的佳境一樣。恰恰在一刻鐘以後,她們又出現了,其威儀之儼然,不亞於她們出去的時候。她們出去的時候,衣服,如同秋葉,她們回來的時候,也是那樣。

我於是又一次宣布,一定遵守她們規定的條件。

「珂蘿莉莎姐姐,」萊薇妮婭小姐說,「下剩還有什麼話,都由你說啦。」

珂蘿莉莎小姐頭一次把她那交叉着的胳膊拆開了,把信接過去,斜着眼往上面瞧。

「考坡菲先生每星期天要是方便,能到我們這兒來吃正餐,那我們很高興。我們吃正餐的時間是三點鐘。」

我鞠了一躬。

「除了星期天,一星期那六天裡,」珂蘿莉莎小姐說,「考坡菲先生要是能來吃茶點,那我們很高興。我們吃茶點的時間是六點半鐘。」

我又鞠了一躬。

「吃茶點一星期兩次,」珂蘿莉莎小姐說,「不過,一般說來,次數不能更多。」

我又鞠了一躬。

「你信里提到的那位特洛烏小姐,」珂蘿莉莎小姐說,「也許可以枉駕,光臨舍下。為各方面的快活起見,如果互相往來有好處,那我們就歡迎客人來訪,我們自己還要答拜。要是為各方面的快活起見,互相往來沒有好處,就像我跟我們的兄弟佛朗西和他家裡那樣,那自然又當別論了。」

我對她們表示,說我姨婆能跟她們認識,一定會覺得榮幸,感到高興;固然我覺得,我不敢保,她們跟我姨婆能一塊處得很好。條件已經講完了,我以最熱烈的態度,感謝了她們的恩德。我先抓住了珂蘿莉莎小姐的手,然後抓住了萊薇妮婭小姐的手,抓住了的時候,同樣地都把手使勁往我的嘴唇上擠。

於是萊薇妮婭小姐站起身來,先跟特萊得道了歉意,然後請我跟她出去。我全身哆嗦着奉命維謹,她就把我領到另外一個屋子裡。在那兒,我找到了我那位嫡嫡親親的朵蘿,藏在門後面,用兩手捂着耳朵,把臉衝着牆壁;吉卜呢,就關在溫盤櫥〔5〕里,腦袋上綁着條毛巾。

〔5〕 英美習慣,如湯、菜等是熱的,用以盛它們的盤子也得是溫的。溫盤櫥置爐旁,置盤其中,烤之使溫。

哎呀!她穿着黑長袍,多麼美麗呀!她剛一見我怎樣地起先嗚咽哭泣,怎麼也不肯從門後面出來呀!後來她到底從門後面出來了,那時我們兩個怎樣地親熱疼愛呀!我們把吉卜從溫盤櫥里抱出來,叫它重新見了天日(它直打噴嚏),我們三個又重新團聚,那時候,我怎樣飄飄然如同身在九重天上啊!

「我的至親至愛的朵蘿!現在,你可真是我永遠所獨有的了!」

「哦,別這樣!」朵蘿分辯說。「請你別這樣!」

「難道你不是我永遠所獨有的嗎,朵蘿?」

「哦,是,當然是!」朵蘿喊道,「不過我可嚇壞了!」

「嚇壞了,我所獨有的?」

「哦,不錯!我不喜歡他,」朵蘿說,「他為什麼不走哪?」

「誰,我的命根子?」

「你那個朋友哇,」朵蘿說。「這跟他有什麼相干哪?他可老泥着不肯走!那他一定是個笨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