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 · 考坡菲:第二十八章 米考伯先生叫陣 · 3 線上閱讀

「這樣說來,」米考伯太太自負見事精闢,同時自認,如果米考伯先生也許有時走得稍微有些歪了的時候,她以婦女所有的那種智慧,使米考伯先生走得正過來;她就用這種態度接着說,「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問我自己這個問題啦:假設做買賣糧食這個事由兒不可靠,那麼什麼可靠哪?做煤炭的買賣可靠嗎?一點也不可靠,我們在那一方面也嘗試過,那是我娘家的人啟發我們的,但是我們可看了出來,那番嘗試完全是望風捕影。」

米考伯先生把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把兩手插在口袋裡,斜着眼睛看着我們,直點腦袋,意思是說,事情的真相說得再沒有那麼清楚的了。

「既然糧食和煤炭的事由兒,」米考伯太太更加有條不紊地說,「都同樣地不切實際,那麼,考坡菲先生,我就自然而然地要往社會上到處看一看,同時說,憑米考伯先生那份才能,究竟什麼他做起來才能有成就?我看的結果是:我得把當掮客這個事由兒完全撇開,因為當掮客這個事由兒是靠不住的。對於像米考伯先生那樣特殊性格的人最合適的事由兒,總得是拿得穩的事由兒,這是我深信不疑的。」

特萊得和我自己,都深受感動,嘟囔着說,在米考伯先生身上,這種偉大的發現,毫無疑問,是真實情況,總得這樣說,才能不負他的為人。

「我不瞞你說,親愛的考坡菲先生,」米考伯太太說,「我好久好久就一直認為,釀酒那一個行道,米考伯先生做起來,特別合適。請看一看巴克雷和坡欽廠吧!請看一看楚門·漢伯與波屯廠吧!就是能打進像那樣一類的廣闊基礎中,米考伯先生才確實敢保可以顯露頭角,這是根據我知道的情況而說的。而且這種生意,據我聽人說,是可以大—大—發財的。但是——如果米考伯先生打不進那類公司里去——他曾申請過,哪怕給他一名小小的職員當一當,他們都沒回他信——既是這樣,那麼,淨談這種辦法有什麼用處?沒有用處。我可以這樣冒昧地深信不疑,米考伯先生那副風度——」

「哼哼!真箇的嗎,我的親愛的,」米考伯先生插嘴說。

「我愛,請你別打岔,」米考伯太太把戴着棕色手套的手往米考伯先生手上一按,說。「我可以冒昧地深信不疑,米考伯先生那副風度,特別適於做銀行的事兒。我都可以自己對自己說,如果我在銀行里有一筆存款,以米考伯先生那副風度,來代表那家銀行,那我一看就會決定相信那家銀行,並且擴大和它的聯繫。但是如果各家銀行都不肯利用米考伯先生這份才能,或者以傲慢無禮的態度接受米考伯先生自告奮勇,要給他們效勞的意圖,那我們對這種想法還瞎說亂道,有什麼用處?沒有用處。如果說,自己開一家銀行,那我就知道,我娘家的人中間,如果有的肯把錢交到米考伯先生手裡,就可以做起這樣買賣來。如果他們不肯把錢交到米考伯先生手裡——他們是不肯的——那我們談這個,又有什麼用處?因此,我仍舊還是跟以前一樣,說來說去,認為我們仍舊是依然故我,一步也施展不開。」

我搖了搖腦袋,說,「不錯,一步也施展不開。」特萊得也搖了搖腦袋,說,「一步也施展不開。」

「我從這番話里可以得出什麼結論來哪?」米考伯太太仍舊用把話說得清楚明白的態度接着說。「我的親愛的考坡菲先生,什麼是我無可奈何,非有不可的結論哪?如果我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們得活下去,我這樣說,能說我說得不對嗎?」

我回答說,「絕對不能說不對!」特萊得也說,「絕對不能說不對!」我後來還單獨以哲人的態度找補了一句,說,一個人,不是活下去,就得死了算。

「正是這樣,」米考伯太太回答我們說。「一丁點兒也不錯,正是這樣。而事實是,親愛的考坡菲先生,如果沒有什麼跟現在完全不同的情況不久就出現,我們就活不下去。現在,我自己深深地相信,這也是我近來對米考伯先生不止一次指出過的,不論什麼事兒,你都不能指望它會自己出現。我們總得多多少少地幫它一下,它才會出現。我也許錯了,但是那可是我的想法。」

特萊得和我自己,都把這番話大大地稱讚了一番。

「很好,」米考伯太太說,「那麼我作什麼樣的建議哪?這兒是米考伯先生,具有各種的資格,具有絕大的才能——」

「真箇的嗎!我愛!」米考伯先生說。

「我請你,我愛,讓我把話說完了。這兒是米考伯先生,具有各種的資格,具有很大的才能——我得說,具有天才,不過這也許只是一個做妻子的偏見——」

特萊得和我自己都嘟囔着說,「不是偏見。」

「而這兒這個米考伯先生可沒有一個合適的地位或者職業。這應該由誰來負責哪?顯而易見應該由社會來負責。這樣一來,那我就要把這樣一種羞辱可恥的事態弄得人人皆知,大膽無畏地向社會挑戰,叫它改正這種事態。據我看來,親愛的考坡菲先生,」米考伯太太加了把勁兒說,「米考伯先生應當做的,就是向社會下挑戰書,同時簡單扼要地說,我看一看誰敢應戰。誰要是敢,就讓他立刻走出來。」

我冒昧地問米考伯太太,這件事得用什麼辦法去實現哪?

「用登廣告的辦法,」米考伯太太說,「在所有的報紙上登廣告。我看起來好像是為了別冤枉了他自己,別冤枉了他家裡的人,我甚至於得往遠里說,別冤枉了社會(一向社會都對他忽視了),米考伯先生需要做的是:在所有的報紙上登廣告,明明白白地說自己怎樣怎樣,有什麼什麼資格,最後這樣說,現在,給我有利可圖的地位,用我吧,回信(郵資預付)〔5〕寄凱姆頓區郵局,維·米。」

〔5〕 19世紀,英國首創郵局時,郵資由收信人付,故此處特說明「郵資預付」,即由寄信人付。

「米考伯太太這種意見,親愛的考坡菲,」米考伯先生說,一面把他那襯衫領子在下頦前面對起來,斜着眼看着我,「我跟你說實話吧,就是我上一次有幸見到你那一回,我提的那個躍進。」

「登廣告可未免費錢哪,」我半信半疑地說。

「確實不錯!」米考伯太太仍舊保持她那種有條不紊的神氣說。「你這話完全對,我的親愛的考坡菲先生!我用完全相同的話跟米考伯先生說過。就是因為這個特別的原因,我才認為,米考伯先生應該(如果像我已經說過的那樣,別冤枉了自己,別冤枉了他家裡的人,別冤枉了社會)籌一筆款——採用立定期還款手據的辦法。」

米考伯先生,把背脊靠在椅子上,擺弄着不帶腿兒的眼鏡,兩眼往上看着天花板;不過,我認為,同時也瞅着特萊得,特萊得就正瞅着爐火。

「如果我娘家的人,沒有人肯發善心,拿出錢來給那個手據保證——我相信,他們生意場中,有一個說法,能更好地表達我要說的意思——」

米考伯先生仍舊把兩眼瞅着天花板,嘴裡提了兩個字,「貼現」,作為啟發。

「把那個手據貼現,」米考伯太太說,「那麼,我的意見是,米考伯先生應該到舊城〔6〕里去,把這個手據拿到金融市場上,不管能換多少錢,盡力出脫掉。如果金融市場上那些人,非要米考伯先生作巨大的犧牲不可,那是他們有良心沒良心的問題。我把這筆錢堅決地看作是一筆投資。我勸米考伯先生,我的親愛的考坡菲先生,完全照着我的話辦,把它看作是一種保准有利可圖的投資,並且要下定決心,作任何犧牲都在所不惜。」

〔6〕 舊城:為倫敦城最初的範圍,現只占倫敦的一小部分,有其自己的市長,為倫敦的金融中心。

我覺得(不過我現在敢說一定,我並不明白為什麼),這是米考伯太太那一方面對自己犧牲,對米考伯先生忠誠;我也嘟囔着把我這種意見表示了。特萊得老是惟我的馬首是瞻的,嘟囔了同樣的意見,不過眼睛還是瞅着爐火。

「我不想,」米考伯太太一面把盆吃酒都喝完了,一面把圍巾往兩肩上一緊,準備要退到我的臥室里去,「我不想把話拖長了,淨說米考伯先生的財務問題。在你家裡的爐旁,我的親愛的考坡菲先生,又是在特萊得先生的面前,他雖然不像你那樣,是我們的老朋友,但是他可也很可以說,和我們不分彼此,所以,我就不由得要把我勸米考伯先生採取的辦法,對你們說一下,讓你們也知道知道。我覺得,火候已經到了,是米考伯先生應該努力奮發的時候了——我還要找補一句——是米考伯先生挺身而起,維護自己的時候了;我認為,我剛說的辦法,就是他要達到目的的手段。我很明白,我不過是一個女流之輩,在討論這類問題的時候,一般都認為,一個男子的判斷更能勝任,不過我還是不應該忘記了,在我還跟着爸爸和媽媽一塊兒過日子的時候,我爸爸經常說,『儘管愛瑪的身子骨很弱,但是她對於事物精闢的見解,可不弱於任何人。』我爸爸對我太寵愛了,這是我很明白的,但是他可有相當的知人之明,這是我不管我以做女兒的身分來說,也不管以看事物的道理來說,都不容我不承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