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加西亞的信:第7章 如何把信送給加西亞——安德魯·羅文自述 · 3 線上閱讀

最為艱難的一段行程總算告了一個段落。我們停在一間小草房前，周圍是一片玉米地，位於基巴羅的森林邊緣。屋內的椽子上掛着剛砍下的牛肉，廚師們正忙着準備大餐，慶賀美國特使——我的到來。頃刻間，我到來的消息傳遍了這裡的每個角落。我再一次被他們的這種熱情所感動，就是為了他們，我也一定要把信送給加西亞將軍。

大餐既有鮮牛肉，又有木薯麵包，真是豐盛極了。剛吃完豐盛的大餐，忽然聽到一陣騷亂，森林邊上傳來說話聲和馬蹄聲。原來是瑞奧將軍派卡斯特羅上校代表他來歡迎我了，而將軍將晚些時候趕到。卡斯特羅上校看起來棒極了，下馬的姿勢優美，動作敏捷，就像專業的賽馬運動員。他的到來讓我更加充滿了信心，我遇到了一個經驗豐富的英雄。卡斯特羅上校贈送我一頂標有「古巴生產」的巴拿馬帽，我欣然接了過來，感到無上的光榮。

第二天早上，瑞奧將軍和一些訓練有素的軍官到了。瑞奧將軍被稱做「海岸將軍」，他的確配得起這個稱號，他皮膚黝黑，是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的混血兒。他步履矯健，身姿挺拔，一眼看去，就覺得此人非等閒之輩；他足智多謀，英勇善戰，多次成功地擊退了西班牙人的進攻；他擅長游擊作戰，與敵人多處周旋，總是能給敵人沉重的打擊；敵人多次想抓住他，但都無功而返，瑞奧將軍在這裡成了一個神話。

瑞奧將軍派了200人的騎兵部隊護送我。這些騎兵訓練有素，騎術高超。能得到他們的護送，是我的榮幸。很快我們又進入了森林。森林裡的路太窄了，時常被樹枝擋住，而且常青藤經常刮破我們的脖子，我們不得不一邊騎馬一邊清理障礙，前進的步伐就緩慢了許多。但是我們的嚮導卻步伐穩健，健步如飛，這讓我驚奇不已。嚮導是一名黑人，皮膚像煤炭一樣的黑亮，名叫迪奧尼斯托·羅伯茲，是古巴軍隊的一名中尉。此人善於騎馬踏過荊棘，穿過茂密的森林。他手拿寬刃大刀，為我們開路，砍下一片片藤蔓，仿佛永遠不知疲倦。我一般是在隊伍的中部，有時真想追上他，看看他是如何做得如此出色的。

沒想到能再一次見到格瓦西奧，那是4月30日晚上，我們來到巴亞莫河畔的瑞奧布伊，離巴亞莫城還有20英里。格瓦西奧就是在這裡出現了，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我見到他也覺得格外的親切。

他高興地對我說道：「先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加西亞將軍就在巴亞莫。西班牙軍隊已撤退到考托河一側。」

這真的是一個好消息，我能感覺到，自己離加西亞將軍越來越近了。於是我建議夜行，但我的建議沒有被採納，他們建議最好能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將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1898年5月1日，註定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當我在古巴森林裡睡覺的時候，我們的美國海軍上將正率軍冒着槍林彈雨進入馬尼拉灣，向西班牙戰艦發起進攻。他們用大炮擊沉了西班牙的戰艦，形成對菲律賓首都巨大的威脅。我要送給加西亞的信還沒有送到，這讓我萬分着急。

第二天凌晨，我們立即踏上征程，從山坡上一直往下，直達巴亞莫平原。沿途中，我看到飽經戰火的鄉村，看到饑寒交迫的難民。這些被戰火毀壞的廢墟，是西班牙軍隊罪惡的鐵證。我堅信，他們的罪惡是要受到懲罰的，而這懲罰已經離他們不遠了。我們騎馬走了大約100英里，來到一片平原。我們歷經無數艱難險阻，頂着烈日酷暑，跨過無數荊棘，來到了這片美麗的平原，雖然它飽受戰火洗禮，但依然是一片充滿希望的土地。一想到我們即將到達目的地，所有的苦難都拋在了腦後。任務即將完成，那份急迫的心情多年以後都難以忘記。

懷着激動的心情，我們來到曼占尼羅至巴亞莫的「皇家公路」，沿途遇到了許多衣衫襤褸卻興高采烈的人們，他們正在朝城裡擁去。唧唧喳喳的交談聲使我聯想到自己在叢林中遇到的那些鸚鵡，可愛極了，這些可憐人終於可以返回到闊別已久的家園了，他們太高興了，不是嗎？

巴亞莫曾經是一個擁有3萬人口的城鎮，但現在卻成了一個只有2000人的小村莊，這是誰的罪惡？西班牙，可惡的西班牙。在巴亞莫河兩岸，西班牙人建了很多碉堡，西班牙人撤走後，裡面的煙火還沒有熄滅。當古巴人返回之後，便將這些碉堡付之一炬。他們燒得痛快極了。

我們知道勝利就在眼前了，我們在河岸列隊，在格瓦西奧和羅伯茲與士兵說完話後，我們繼續前進。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們停在河邊，讓馬飲水，做好一切準備，走完最後一段通往古巴指揮官營地的路程，去見加西亞將軍。

當天報紙發布了這樣的消息：「古巴將軍說羅文中尉的到來，在古巴軍隊中引起巨大轟動。羅文中尉騎着馬，在古巴嚮導的陪同下來到了古巴。」

幾分鐘以後，我來到了加西亞將軍的駐地。

漫長而驚險的行程終於結束了。苦難、失敗和死亡都離我們遠去。

喜悅、生命、成功就在眼前！

終於把信交給了加西亞將軍

我懷着激動的心情來到加西亞將軍的指揮部門前，看到古巴的旗幟在迎風飄揚。我能代表我國政府在這裡見到加西亞將軍，這是我的榮幸。我們排成一隊，等待將軍的召喚。將軍認識格瓦西奧，所以衛兵先讓格瓦西奧進去了。一會兒工夫，格瓦西奧與加西亞將軍一同走了出來。將軍熱情地和我握手，並邀請我和我的助手進屋。進屋之後，將軍將我一一介紹給他的部下，這些軍官全都穿着白色的軍裝，腰間佩帶着武器，威風極了。

將軍向我說道：「非常抱歉，我出來晚了，因為我在看從牙買加古巴軍事聯絡處送來的信，是格瓦西奧給我帶來的。」

聯絡處送來的信中稱我為「密使」，可翻譯卻把我翻譯成「自信的人」。幽默無所不在，戰爭年代也不例外，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重要的是我把信送到了。

吃過早飯之後，我們開始討論正事。我向加西亞將軍說道，儘管離開美國時總統帶來了書信，但是我不只是一個信使，我所執行的是一項軍事任務。美國總統和作戰部都想知道有關古巴東部形勢的最新情報，美國曾派過兩名軍官來到古巴中部和西部，但他們都沒到達目的地。

美國非常想了解西班牙軍隊占領區的情況，包括西班牙兵力的分布和人數以及他們的指揮官特別是高級指揮官的性格等，還有那些西班牙軍隊的士氣、整個國家和每個地區的地形、路況信息，等等，以及任何與美國作戰部署有關的信息。

加西亞將軍建議展開一場古巴軍隊與美軍聯合作戰的戰役。我再次對加西亞將軍重申，美國政府希望能得到關於古巴軍隊兵力方面的信息。我問加西亞將軍，我是否有必要留下來親自了解所有這些信息。加西亞將軍想了一下，讓所有的軍官退了下去，只留下他的兒子和我。

大約3點鐘，將軍回來告訴我，即便我留在古巴幾個月，也不一定能做出一個完整的報告。他決定派3名軍官陪我回美國。這3名軍官都是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知識淵博的古巴人，他們了解自己的國家，他們完全有能力回答美國想了解的所有的問題。時間緊迫，美國越早獲得情報，對雙方越有利，我不得不佩服加西亞將軍真的是太英明了。

但是他鄭重地對我說道，他的部隊需要武器，特別是大炮，用來摧毀碉堡，部隊還缺少彈藥及步槍，他希望能重新武裝他的隊伍，我把他的話牢牢地記在腦子裡了。

3名軍官中的克拉左將軍，是一位著名的指揮官，另兩位是赫南得茲上校和約塔醫生，他們非常熟悉這裡的一切情況，另外，還有兩名水手將一同隨我返回。如果美國決定為古巴提供軍事裝備，他們在運送物資的遠征中一定能發揮作用。

在這長途跋涉的9天裡，我的腦海里一直裝着許多問題。我希望能踏遍古巴的土地，給我們的總統一個滿意的答案。將軍問我：「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我毅然地回答：「沒有！先生。」

因為，加西亞將軍有着敏銳的洞察力，有着高瞻遠矚的思維。他的決定使我免除了幾個月的勞累，為我們的國家爭取了時間，也為古巴人民贏得了時間。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我受到了非正式的熱情接待。正式的宴會在5點鐘準時進行，宴會結束以後，我被護送者送到大門口。走到大街上，我發現沒有看到陪我一起來的嚮導和同伴。格瓦西奧本來想陪我一同回美國，但加西亞將軍沒有同意，因為南部海岸的戰爭需要格瓦西奧，而我要從北部返回。我向將軍表達了我對格瓦西奧和他的船員的感激之情。我以純拉丁式的擁抱與加西亞將軍告別，然後騎上馬，與3名軍官一起向北疾馳。

我成功了，我把信交給了加西亞將軍！

給加西亞送信的行程充滿了驚險，與我返回的行程相比，要重要的多。我見識了古巴這個美麗的國度，一路上得到了很多人的幫助，他們給我做嚮導，給我做同伴，他們時時刻刻保護着我，我非常感動。

戰爭還沒有結束，西班牙的士兵還在到處巡邏，不放過每一個海岸，不放過每一個海灣，不放過每一隻船。他們隨時都可能把我當作一個間諜，一旦被發現就意味着死亡。面對咆哮的大海，我在想，成功永遠不是一次航行，而是不斷地航行。不管前面有多少風浪和暗礁，我們必須前行，只有前行才能成功，不然我的使命就會前功盡棄，我要送的信就會永遠擱淺。

返程的路上，我們也不輕鬆，時刻都要高度警惕。我們小心翼翼地越過了古巴，朝北前行，我們來到西班牙軍隊控制下的考托。在一個河口，停泊着幾艘小炮艇，對面有一個巨大的碉堡，裡面裝着大炮，瞄準了河口。

如果不幸被西班牙士兵發現，我們就全完了，這裡將是我的葬身之地。但是我們勇敢無畏，我們按計劃前行。也許是應了那句話，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吧。敵人可能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種危險的地方上岸，去執行一項艱巨的任務。我們順利過關，這真的是太振奮人心了。

我們所搭乘的那隻小船，體積只有104立方英尺。我們航行了150英里來到了北部的拿騷島，西班牙的快速驅逐艦經常在此巡邏，我知道危險又來了。

任務已經完成的成就感讓我感到無所畏懼。由於這隻小船無法承載6個人，約塔醫生只好返回巴亞莫。我們5個人將繼續前行，前行的路上可能要經歷槍林彈雨，但是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無所畏懼。

就在我們做好了準備，打算繼續出發的時候，風暴突然降臨。在波濤洶湧的海上我們不敢輕舉妄動，但是即使原地等候也同樣危險。怎麼辦？那天的月亮正圓，假如風暴把雲吹散，敵人就會發現我們的身影。

命運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中，我們要抓住最好的機會，11點鐘天空烏雲密布，遮住了月亮，敵人無法發現我們，我們趕緊上了船。我們一人掌舵，四人划槳。漸漸地已看不見遠去的要塞，更精確地說，要塞里的敵人沒有發現我們。我們在水中艱難划行，總算沒有聽到大炮的轟鳴聲和機槍的掃射聲。我們的小船搖搖晃晃，像一片飄搖的樹葉，有好幾次差點顛覆。好在我的同伴非常了解水性，裝在船里的壓船物經受住了考驗，使我們得以繼續前行。

不得不承認，長時間的航行是非常單調的事情，越來越感覺到疲倦，我們幾乎要睡着了。

突然，一個巨浪襲來，差點把小船掀翻，小船里浸滿了水，大家不再有睡意，都精神了很多。就這樣眼睜睜地熬過了一個長夜！太陽，美麗的太陽，可愛的太陽，從遠方的地平線上鑽了出來，這讓我們感覺溫暖許多。

「快看，先生！」舵手們喊道。我立即警覺起來，順着他們手指的方向，看見了一艘船。難道是一艘西班牙戰艦？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舵手用西班牙語喊着，其他同伴應和着。難道真是西班牙戰艦？

命運總是會垂青正義的人，不是西班牙戰艦，是桑普森海軍上將的戰艦，正向東航行去抗擊西班牙戰艦。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儘管美國戰艦已經出現了，但是西班牙的炮艇很快就能追上我們，如果被他們追上，後果將不堪設想。酷熱難耐的天氣里，誰也睡不着。夜幕降臨時，我們5個人疲憊極了，幾乎支撐不下去了，但是我們絲毫不能懈怠，仍然強打着精神繼續前行。夜裡突然颳起了大風，風力非常強勁，頓時波濤洶湧起來。我們竭盡全力掌握平衡，使小船不至於傾覆。那真是驚心動魄的一晚啊。

第二天早晨，5月7日，危險總算過去了。上午10點左右，我們來到了巴哈馬群島安得羅斯島的南端一個名叫克里基茨的地方。我們打算登陸，進行短暫的休息。

當天下午，在黑人船員的協助之下，我們徹底地檢查和清理了我們的小船。這些黑人說着古怪的語言，我根本聽不懂，但是手勢語是通用的，我們用手勢交流着。起航之後，我雖然疲憊到了極點，但依然睡不着，刺耳的手風琴聲（船里裝着些豬肉罐頭和手風琴）使我無法入眠。

第二天下午，當我們向西航行時，被當地的檢疫官抓住了，被關到了豪格島上。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會被以這種理由被捕，他們懷疑我們得了古巴黃熱病。或許是因為我們實在是疲憊極了，看上去就像病人一樣吧。

被關了一天後，5月10日，在美國領事麥克萊恩的安排下，我們獲釋了。5月11日，我們駕駛着這隻久經考驗的小船駛離碼頭。

5月12日，一整天無風，小船無法航行，我們只好等待風的來臨。直到夜晚才有了點微風，我們才順利到達基維斯特。

當天晚上，我們乘火車到了塔姆帕，又在那裡換乘了火車前往華盛頓。我們按預定的時間到達了華盛頓。

回到華盛頓，我立即向作戰秘書羅塞爾·阿爾傑作了匯報。他認真聽了我的講述，並讓我直接向邁爾斯將軍報告。邁爾斯將軍接到我的報告後，給作戰部寫了一封信。這封信讓我終生難忘。

信中說：「我推薦美國第19步兵部隊的一等中尉安德魯·羅文為騎兵團上校副官。羅文中尉出色地完成了古巴之行，在古巴起義軍和加西亞將軍的協助之下，為我國政府帶來了最寶貴的情報。這項任務異常艱巨，但是我認為羅文中尉表現出的英勇無畏的精神將永載史冊！」

邁爾斯將軍讓我參加了一次內閣會議。會議結束時，我收到了美國麥金萊總統的賀信，他感謝我把他的信準時送給了加西亞將軍，並高度評價了我在這次任務中的表現。

賀信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勇敢地完成了任務！」而我認為，服從命令，完成任務正是軍人的天職。任何情況下都不要想太多，只要服從命令。在這種責任心的驅使之下，我把信送給了加西亞將軍。